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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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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歹说,殷离终于哄得老道士将他从袖子里放了出来。
他跌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扑了一脸的泥。
“我听掌柜的说,你叫阿狸?”
殷离抬起头,只见天光下,老道士光着个泥腿,倒坐在大黑驴背上,肩上扛了一根杆子,杆子另一头拴着根焉了吧唧的胡萝卜,正摇摇晃晃地悬在大黑驴前方。
殷离觉得他话中有话,憋着气道:“是阿离不是阿狸。”
“好好好,阿狸就阿狸。”
殷离懒得跟他吵,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类奇珍异兽不时低头打个喷嚏。
他记得这里是出浮丘国的地方,老道士带他走了一晚上又一个早上,居然才到这里。
老道士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大手一挥道:“走这么急作甚?我们修仙之人,本应当入这红尘参道,我虽说是出来收徒的,但也不该将这功课落下。”
其实意思就是我还没玩够,不急着回去。
殷离撇了撇嘴,不搭理他,但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一整天就想着两件事,一件是如何让老道士放他回去,第二件事,就是凤梓了。
实际上他的魂魄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的漂泊,前世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乍一想起凤梓,却有些惴惴不安。
近乡情更怯,他不知道这句话原来也可以用在思念人这件事上的。
不,我才没有思念他。殷离又否认道。
一想起凤梓在他临死前说的“我从未想过与你成为好友”,殷离就有些耿耿于怀。
自己可是把他当成最要好的挚友……可他却不这么想,可不是输了一大截了么?
种种情绪下,他就很不情愿与凤梓再见面,哪怕他现在只是殷离。老道这样慢悠悠的反而合了他的意,说不定在旅途中,他可以劝老道再去找个资质好些的徒弟,放了自己。
他这具身体只不过是个三灵根,又到了十三岁,早已过了最好的修炼年纪,再怎么努力,哪怕用上号的仙丹灌,这辈子都可能筑不成金丹,可以说是很没有仙途的一个身体。
这样的资质,怎么好进入一等仙府的凤墟呢?
他越想越觉得有把握,也就轻松起来了。
“你又在盘算些什么?”老道见他神色愉快,不禁好奇问。
殷离敷衍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
“你给我讲讲嘛。”
殷离头也不回地牵着大黑驴往前走去:“走了走了,我们赶紧出发。”
老道士埋怨道:“真是小气。”
驿站里人满为患,这里是出浮丘国唯一的通道,殷离在快要崩溃前,终于等到了。
老道士是个啰嗦的,大黑驴不愧是他的灵宠,嘴里嘚啵嘚啵说个不停,主仆双重魔音灌耳,他刚开始还留心别说串话,暴露了他听得懂兽语的话,到后来实在是心力交瘁,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老道士一脸委屈的模样。
殷离装作没看见,牵着大黑驴上前,将身上仅有的三两银子交给守关人,便出了关。
浮丘国与别的地方不同,出关的方式自然也是新奇得很。
一条绳做的软梯从悬崖边缘落下,似乎是落向三千尺远的地面,但被白蒙蒙的云雾遮住了,只看得见伶仃梯子随风在空中摇摆。
这是给凡人下去的路,他们攀住绳梯就能下去。
仙人就厉害了,他们选择跳下去。
落地了把自己摔碎的身体捡捡拼拼,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殷离发愁地看了看老道士,只见对方一脸催促,还没等他说话,老道士推了他一把。
从三千尺高的地方掉下来的感觉很新奇,也很有趣,假如你有兴趣也可以去试试,只是一生只能试一次。
殷离叹了一口气,他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不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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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好徒儿,吓晕过去了?”
殷离摇摇晃晃地挂在老道士的手臂上,脸色煞白地瞪了他一眼。
他在最后一刻被提起来,鼻尖几乎贴着地面,要是没拉住,估计脑浆都要摔出来了。
“嘿嘿,师父厉害吗?”老道士居然还腆着个脸笑,“我跟你说,整个修真界能做到这样的,也不超过一百个!”
老道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浮丘国下灵气稀薄,几乎可以说没有,能在最后关头停住,顺带着拉起一个凡人(和驴),这样的修为简直高深莫测。
凤墟能有这样的人,果真是复兴了。
殷离低下头,长长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他复杂的神情,老道只听到他小徒儿略显虚弱的声音:“把我放下来罢。”
老道士失落地搓出一个泥球弹掉:“我说的都是真的。”
殷离瞥了他一眼,他的便宜师父好像一只落水的老猫,丑得要命,却诡异得让人感到了一丝可爱?
真是疯了。
不远处有个小村落,村叫桃花村。
一条溪水蜿蜿蜒蜒穿过村落,溪边栽满了桃树,每到春天,粉红的花瓣便落满溪面,舀一碗溪水,一般是水,一半是花。
桃花村早习惯了不时出现的陌生人,便是缺胳膊断腿,浑身血迹斑斑也不过是一句“仙人需要草药么”便算了。
两人寻了一家店住下。
房屋低矮,窗户敞开着,一枝桃花悄然探进窗,带来三分春意。老道士看着新奇,双脚一登上了窗,悠悠斜倚在窗台上,好不快活。
殷离看他从袖子里拎出一葫芦酒,在房间里就成了一个花间醉翁。
“好徒儿,你要不要来一点?”老道士眯着眼,朝殷离晃了晃酒葫芦。
殷离没好气道:“我不爱喝酒。”
老道士眉头一皱,不满地嘟囔道:“你怎么跟凤梓那小孩儿一样……小小年纪就成了老学究。”
殷离愣了一愣:“他不是你掌门么,你怎么这样叫他?”
“才三四百岁,他还是个小孩儿呢。”老道士摇头晃脑,忽得露出个贼笑来:“好徒儿,我给你说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
一般来说,这样的标准开头,就代表这个秘密早就被传遍了。
老道士不等殷离说话,就凑了过来,用气音说着话:“乖徒儿,你莫看现在谁都怕凤小孩,可他是个顶心软的人哩。等我带你回凤墟,也是迟早要见到他的,到时候别害怕,笑笑就好了,他可喜欢小孩了。”
“他平日里板着一张脸,又穿着一身黑衣服,不怎么出来溜达,旁人还以为他脾气古怪。你若看见他,只管抱着他的腿撒娇,他被你缠得没办法了,指不定能送你好些宝贝。”
老道士一脸给徒弟开小灶的表情,得意洋洋道:“这事儿可没几个人知道,旁人我不告诉他!”
殷离却想到了别的事。
凤梓心软么?自然是心软的。
他第一次遇到凤梓时,凤梓才堪堪筑基,孤身一人在这世上闯荡,偏偏顶了一个“凤墟传人”的名头。这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他长了那么俊美一张脸,不知多少女修者一看便慌了神,叫人如何不嫉恨?
那些名门世界,上等仙府传人看不起他,寻着机会就欺侮他,欺他无长辈,欺他无依靠,又欺他年纪小,实力浅。
殷离不知多少次,看到他被人冷嘲热讽,又被人无端挑衅,还被人抢夺了机缘。偶尔有心慈的仙女庇护他一时,却庇护不了一世,过了这一时,又被人加倍地打压。
百年以后,凤梓已步入元婴,而当年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都小时了了,过得落魄极了。
某日他们在酒楼喝酒时,殷离半醉半醒倚在窗边,却见楼下一形容枯槁的中年人甚是眼熟,待想起来后他指给凤梓看:“你瞧,那是不是那日欺侮过你的人?”
凤梓却只是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捏住瓷白的碗,澄澈的酒液映照出他沉沉的黑眸。他说:“不记得了,大概不是吧。”
殷离“呿”了一声,兴致寥寥,只嘟囔一句“小疯子”。
若是他自己受了这样的委屈,定是要报复回去的,他从那日起,便晓得这人原来是个心软至极的。
可……
殷离又不免想起上一世最后见到凤梓的时候,那是他神志不清,却记得凤梓的眼神。
稍稍地显露了一些偏执的意味,混合着殷离不太明白的情绪,让他有些害怕起来。
凤梓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与凤梓相处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有些看不懂。
“徒儿?乖徒儿?”
殷离从神游中惊醒,只见老道士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你在想哪个小姑娘呢?想得这样入神?”
殷离装作一脸不耐烦地说:“你才想小姑娘了,你想花姑娘了。”
“哦呦小小年纪,居然还知道花姑娘了,孺子可教也——”
便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狐狸呼号声。
桃花村小,狐狸呼号声凄厉,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白离兴起——天下大归也——”
“天下大归——天命复兴也——”
老道士脸色一变:“什么,白离这魔头又要出世了?”
殷离也是一惊,心中暗道:怎么,我这魔头又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