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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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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翎被扯进归墟。
周围一片黑暗,唯有身前龙珠发出冷冷幽光。
殷翎身上狼狈不堪,满是血迹汗迹。衣裳发丝都被海水浸湿,黏黏地贴在身上,冰凉透骨。
他向来爱洁,却顾不得这一身狼狈。
他强撑着尽力保持清醒,想榨出最后一丝灵力,给明崖传音。
明崖没能跟上来,不知道他的情况,指不定要急成什么样。
他生怕明崖一时冲动和白疏起冲突,在他不在的时候出意外。
殷翎刚攒出些微薄的灵力,就听见银镜里传来明崖的声音:「师父……」
尾音拖得很长,含着委屈之意,是以往对他撒娇用的语气。
声音微哑,满是疲惫。
这么巧?
像是知道他这时候醒来,特意在等他一样。
殷翎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明崖再次唤道:「师父……」
一声接着一声,哪怕得不到回应,也不曾停歇。
殷翎微怔。
哪里有什么巧合,都是必然。
许是他离开了多久,明崖就唤了他多久。
周围一片黑暗,狂风和怒涛都被隔绝在外。
短短一霎,先前种种惊险恍若隔世,像是一场大梦方醒。
殷翎之前一直紧绷着精神,勉强保持冷静,直到进了归墟才全然放松下来。在这种密闭的环境下,一旦放松,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会被放大。
白疏是他信任的人,却背叛他、算计他、对他赶尽杀绝;
他曾经对招月满心怀疑和厌烦,招月却不顾性命,只为给他搏一个渺茫的可能;
他从玉霄宗来到魔界,再到如今这个境地,也不过几天光景。
好像突然间,所有的事情都颠覆了。
唯独明崖像是一轮明月,万古长明,从来不曾变过。
此刻听见明崖的声音,所有心绪乱七八糟一齐涌上心头,堵在心间,殷翎不由鼻尖一酸。
他终究不是草木土石,做不到无动于衷。
明崖还在唤他。
殷翎应道:「我在。」
明崖还在喊着:「师父……」
「……」
殷翎缓声道,「我听见了。」
「嘭——」
一声巨响。
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明崖讷讷道:「你在哪里?我刚才还以为是幻觉……」
殷翎问:「你喊了我多久?」
明崖很诚实:「我怕你没听见刚好错过,就只好一直喊着了。」
殷翎喉间发紧:「傻子。只要有灵力,我就会主动找你。」
有灵力,殷翎自然会找明崖。
没有灵力,喊了也听不见,不过是白费力气。
何必费这么大劲?
这徒弟平时很高冷精明,怎么一到他的事上,很多举动都傻里傻气的。
明崖低声喃喃:「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啊。」
没有方向没有结果的被动等待足够把人逼疯。
明崖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时间却像是凝固了一样漫长。
当时招月将殷翎卷走,而无论明崖怎么努力,都只能看着白疏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找遍了周围也没有线索,又害怕错了方向更加麻烦,只好回到森罗殿。
妖修都被招月按照原定计划送入妖界,整个森罗殿空无一人。
房屋变为废墟,明崖回到竹林。
小院里的所有都是他珍藏的回忆,这片竹林曾经无数次入过他的梦。
他年少时,每天晚上都在这里。他在竹林练剑,殷翎便在一旁饮茶。殷翎看似漫不经心,可只要明崖稍微出错,殷翎的动作就会顿一顿。
那个时候,他生命里只有殷翎和修炼。
石桌的四条腿都被战斗余波打断,明崖便坐在斜斜放置的石板上。
他枯坐着,只能不断地给殷翎传音,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不敢松懈半分。
他既害怕有消息,又害怕没有消息。
招月是用龙珠强行提升实力,他看得清楚。而这种做法难以长久,他却连殷翎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帮忙。
明崖一边传音,一边用手扣石板边,没过多久,坚硬无比的方形石板只剩下他坐着的一小块,边缘扭曲,像是被狗啃过。
他的指尖发红破皮,可他茫茫然出神,只是机械地重复那两个字,这时候才发现指尖的血迹。
明崖问道:「招月把你带去哪里了?你们情况如何?」
听见招月的名字,殷翎看向身前龙珠,怔愣片刻。
「师父?」明崖急了,他紧绷着身体,手指因为焦虑绞紧袖口,几乎算是乞求,「师父,你们在哪里?不要不理我,应一声也好……」
明崖实在是怕了。
没办法用言语形容他心里的恐惧。
他在生死边缘走过很多次,无论多么糟糕的情况,他都能冷静下来寻找出路。
可这一次却让他几乎难以承受。
稍微一出神,他就会想到殷翎脸色惨白、满身是血躺在床榻上的模样。
殷翎消失的这一段时间,他整颗心都像在受烈火炙烤。
他每时每刻都在担忧,殷翎会不会出事,招月究竟把他带去哪里了。
殷翎心里一暖:「我很安全。你不要激怒白疏,先回人界,等我出来。」
明崖不解:「你们在哪?招月都可以陪着你,为什么我不行?」
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殷翎没想着隐瞒。
可他忘了,自己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他正准备解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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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翎被扯进陌生的梦境中。
他被一个人抱在怀里,紧贴着温暖的胸膛。
怀中颠簸,四周喊杀声不绝于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躺得很不舒服,这个怀抱太紧了,紧得他透不过气来。
抱他的人动作幅度很大,整个画面都在摇晃抖动。
他的视角受到限制,只能看见白衣上斑斑血迹,以及……在眼前飘荡的染血白发。
他缩在白疏怀里,不过五六岁模样。
这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原主曾经遗失的回忆。
白疏分神期的修为不足以应付那些追兵,血迹越来越多,呼吸声越来越重,怀抱也无意识缩紧,汗水并着血腥气将怀中的小孩包围。
小孩开始挣扎,全然不顾近在咫尺的刀光剑影。
白疏:“怎么了?”
“难受。”
“别动。”
白疏无奈道,胳膊放松些许。
又是一道猛烈的金属碰撞声,怀抱狠狠一震,白疏俯身吐出一口血。
小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说起话来磕磕绊绊:“你、是谁?”
有人哈哈大笑:“长老们果然英明。这种话都不会说,连亲爹都记不住的傻子,以后如何继任祭司之位。”
白疏没有理会那些人。
他低下头,神色恭谨温和:“你以后会想起来的。”
眼前光线一暗。
原来是两个人堵到白疏身前。
白疏终是没了力气,一手拄着刀,一手抱着小孩,被团团围住。
白疏声线清冷,悦耳动听:“杀我可以,可否放他离开?”
有人叹道:“祭司大人,您若是早点将他交出来,长老们兴许还能理解您护子心切,放您一马。”
又有人说:“放了他又能怎么样?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们就算放过他,他一个人又能活多久。您不该为了救他和所有长老为敌,太不值了。”
白疏再次执起刀,试图向外冲去。
可他奔波逃亡数日,早已是强弩之末,站都站不稳,何况逃脱。
他的身上又添几道伤痕,半跪下来,靠刀支着身体才勉强没有倒下。
其他人不再客气,数道灵气向他袭去。
最后的时刻,白疏没有试图挪动躲避,而是垂下头凑近小孩耳边,用极小的声音叹道:“是属下无能。”
墨色刀光乍起。
死的不是白疏,却是周围的追兵。
这些追兵围困白疏数日,逼他入绝境,让他狼狈不堪。来人只一刀,就将他们全数斩尽。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白疏抬起头,神色警惕。
来人身形瘦高挺拔。
他身穿灰色斗篷,双手都藏在袍袖之内,刚才用的刀早就收回去了,帽子压低,只露出一个下巴。
藏头露尾,像是生怕别人知道他的来历。
斗篷人低声笑起:“我不是白白帮你们的。”
白疏问:“你要什么报酬?”
斗篷人抬起头,几乎整张脸都隐在帽檐之下:“我要你一身皮毛。”
白疏犹豫道:“我的孩子还小,没人照顾。”
“我可以替你照顾。”斗篷人很快接道。
白疏:“我要你以心血立誓,好好待他,绝不伤害他。”
“那是自然。”
斗篷人这么说着,向前随意走了两步。
不过是个小小的动作,白疏却蓦地惊起。
他还半跪着,迅速将小孩捞进臂弯里牢牢圈起来,虎口扼住小孩的脖颈。
斗篷人停下脚步,吃了一惊:“你……”
白疏沉声道:“你必须现在立誓,好好待他,绝不伤害他。”
刚刚还娇气极了的小孩这时候却不哭也不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视斗篷人。
斗篷人笑了:“他是你的孩子,你拿他的性命来威胁我,有什么用么?”
白疏只说:“立誓!否则我杀了他。”
斗篷人迟迟不动,神色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白疏的手却丝毫不松,小孩面上现出痛楚之色。
眼看着斗篷人立完誓,白疏的手才从小孩脖颈上松开。
细嫩皮肤上的红色掐痕很深,刚才并不是装模作样。
斗篷人向他们走来,问道:“你为什么认定我会松口?”
“我不过妖界一个小族的弃子,凭什么劳烦刀域之主亲自出手。”白疏没看他,低头细细瞧着小孩脖颈上的红痕,“久闻陛下大名。”
斗篷人摇摇头:“能遮蔽天机,你的皮毛的确珍贵。至于誓言,倒是无关紧要了。”
白疏顿了顿,惊怒不已:“你!”
他这才想起来,既然能遮蔽天机,那么就算违背血誓也不会受到天罚。
斗篷人将手覆在小孩发顶,画面就此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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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翎再次睁开眼睛,依然在梦中。
他坐在河边。
白衣白发的修士在他身旁,左手拿着刀,右手拿着一块布,正在擦拭白玉刀鞘。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佩刀,殷翎却能看出来,皮毛之下已经不是刚才一心护着原主的白疏。
刀域之主,刀皇封玄。
可小孩什么也不记得,茫然问道:“你是谁?”
封玄打量他,神色古怪:“你还记得昨天的事么?”
小孩摇头。
“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小孩再次摇头。
封玄叹了口气:“我是白疏,以后叫我白疏吧。”
虽然不记得,小孩对这张脸却很亲近。
他笑起来,用不太标准的发音重复道:“白……疏。”
封玄嗯了一声,神色冷淡,继续擦拭手中长刀。
封玄手上有道突兀的血迹。
以他的修为,不会轻易污了双手。
殷翎莫名有种直觉,那应当是白疏的血。
哐当一声。
是白玉刀掉在地上。
小孩低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
封玄的神色却蓦地变了。
他紧握左拳,死死盯着地上的刀,像是在和仇人的眼睛对视。
小孩被他神色吓到,支支吾吾半天,也没问出话来。
殷翎却大概能猜到原因。
明崖说过,后来封玄暗算离婴的时候,他整条左臂都几乎成了白骨。
封玄善使双刀,他的左手却不知为何被废掉了。
连刀都拿不住,对一贯骄傲的刀域之主来说无异于耻辱。
小孩靠近他,小小的掌心覆在他左手手背上,轻声喊他:“白、疏。”
封玄没有理会他。
小孩于是蹲下,将白玉刀捡起,吃力地平举着还给封玄:“白疏。”
封玄收起白玉刀,抬眼看向小孩。他的神色和缓许多,面上浮现极淡的笑意。
他摸了摸小孩的脸,手上还沾着白疏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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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翎醒来的时候,灵力已经全部恢复。
他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唯独孔雀翎造成的伤口经久难愈。
殷翎传音给明崖:「小明。」
他当时很多事都没来得及给明崖交代,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明崖很快回道:「师父,你不要急着出来,等我修到合体期杀了他。」
殷翎记得,他没有告诉明崖自己的位置。
果然没有乖乖回人界。
这片茫茫荒海,还有封玄坐镇,也不知道明崖是怎么查到的。
殷翎问道:「你在哪里?」
明崖迟疑片刻:「南海。」
殷翎叹了口气:「我让你回人界,是担心你的安全。」
明崖许久都没有回应。
殷翎问道:「小明?」
明崖说:「可是我也担心你啊。我很小心,没有靠近归墟,只是想在这里等你醒过来。」
殷翎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明崖委屈道,「你生死不明,我怎么可能安心回人界?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生怕你出了什么事,生怕你被他欺负。你什么也不说,就要赶我回人界,不是把我的心往油锅里扔吗?
「我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
「修真界这么大,有多少人都是突然间消失,再也没有音讯,连尸体都找不到。你担心我的安危,可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了意外,我根本活不……」
「明崖!」
殷翎打断他,声音冷厉。
明崖放软声音,可怜巴巴道:「你在的地方,我自然舍不得离开;你若是不在,我待着又有什么意思。你想要我好好活着,就保重自己,不要赶我走,不要吓我,好不好?」
明崖满心都是后怕。
他和殷翎传音传的好好的,殷翎突然不说话,再也没有回应,他的心跳都差点跟着骤停。
想到当时的误会,殷翎放缓语气:「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
他怕是把孩子吓坏了。
明崖愣了愣,反而有些不自在:「你没事就好…… 师父,你先在归墟忍耐一段时间,等我升到合体期,就去杀了他。」
殷翎道:「合体期不够。」
明崖可以跨越一个大境界打败一般的对手,却不可能在合体期打败封玄。
封玄在大乘巅峰积累了数百年,还对明崖的剑法了如指掌,绝不是明崖能够轻易越级战胜的。
明崖气鼓鼓道:「那就等到大乘再收拾他,只是要师父再多等一段时间了。」
殷翎笑道:「等到那个时候,我寿元都没了。而且我不能闭关修炼,数百年无所事事,这里不过方寸之地,你想闷死我么?」
无论战力如何,殷翎终究只是金丹期,寿元很短暂。
而他的修为进度被封玄掌控,不处理好这件事,他修炼也只是为封玄修炼罢了,可能毕生也难以结婴。
明崖说:「不是……」
「更何况,封玄不会给我们时间。他想逼我出去也很简单,只要用你来要挟,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乖乖走出去,将主动权交给他。」殷翎分析境况,语气却很轻松,「他是个不讲情分不择手段的疯子,我不敢拿你冒险。」
明崖心里甜得像是抹了蜜,惭愧道:「你为我好,我刚才不该冲动。」
殷翎摇摇头:「是我自以为是,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明崖听了这话,只可惜两人分隔两地。
高不可攀的殷翎让他又敬又爱,现在多了些人情味,更是让明崖恨不能亲吻他的脸颊,将他揉进骨血。
明崖爱他超然物外神姿高彻的一面,更爱他从云端走到他身前,眉眼间冰雪消融,为他染上红尘烟火的模样。
「而且我总觉得……封玄等不及了。」殷翎说。
这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用来避难并不现实,却可以给他充足的时间思考。
现在的封玄和原著中森罗殿主的区别在于殷翎自己,原著里的森罗殿主日渐衰弱,到最后和主角决战失道崖的时候,战力连分神初期都勉强。
是殷翎被偷走的灵力救了封玄,缓解了封玄的病情,甚至让封玄重回巅峰。
而那些灵力只能治标,真正能治本的,才是封玄不惜撕下伪装也想要的
——他的命。
只是不知道,封玄的病因是什么,原主的身份又是什么,二者究竟有什么关系。
明崖问:「封玄?」
殷翎把梦境所见都告诉了明崖。
明崖:「难怪他的刀法很奇怪。」
封玄左臂被废,只能右手持刀。可也许是因为狂妄,也许因为习惯难改,他和明崖交手的时候,用的依然是双刀的招式。
缺了一只手一把刀,他的刀法并不完美,多了许多明显的破绽,像是瓷器表面有了丑陋的裂纹。
只不过明崖和他修为差距过大,这些破绽,完全可以用修为弥补。
明崖想起多年前和离婴约战的斗篷人。
斗篷人跟在离婴后面,想要离婴的原谅。离婴不愿意理他,他捋起衣袖,几乎整条左臂都成了白骨。
明崖找了几十年的凶手,原来就是封玄。
曾经对不起离婴的是他,想要得到离婴原谅的是他,偷袭暗算杀人的是他,杀完人之后坐地大哭的也是他。
好一个千年挚友。
封玄的行为自相矛盾,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殷翎说:「不能躲在这里,他不会给你数百年时间成长。以他大乘巅峰的修为,他想要做什么,没人能拦得住,到时候他没了耐心,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就算封玄有耐心,明崖能够避开封玄顺利修到大乘期,那时候他的寿元也早就没了。
明崖嗯了一声。
他本就是随口一说。
封玄不可能为自己留下后患,他也不忍心将殷翎囚在归墟数百年。
无论结果如何,这个过程都太残忍了。
明崖:「师父是什么打算?」
说了这么多,殷翎的语气里也没有阴霾,想必是早有定计。
殷翎说:「我明天去会会他。」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 7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