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绕千回》柳拾意

5、人生自是有情痴-4

　　他翻开的是《饮刀啸剑录》，是我的第三部武侠小说：
　　八月秋来，霜叶染血。江南正是莲叶田田的好季节，塞北却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浩浩朔风，茫茫大雪。直如万千张草席席卷而下，将漫山遍野的霜叶尽数包裹，素裹红装，妖娆非常。巍巍祁连，连绵起伏，遥遥望去，似与天接。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蹒跚在雪地里，满面悲容，喃喃道：“通往天国的路，我终于回来了！”又走几步，突然，一个女子摇摇晃晃从山角跌出来，正好扑在汉子的怀里，汉子不防，被她撞到。那女子趴在他身上，拿起酒葫芦，大喝一口，在汉子胸间锤打一拳，愤愤道：“雪满衣！你他娘的，你是不说喜欢老娘吗？老娘在此等你三载了！你他妈的死哪里去了！
　　我将《饮刀啸剑录》夺过来，顺便将另外三本，《补天英烈传》，《一时多少豪杰》，《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也一起拿过去，“刷刷”几笔，都已经签好了。然后堆到他面前。不就是要签名嘛，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嗯！酒足饭饱，我们该回去了！”他猛地站起来，将那一摞书往那六个壮汉的桌上一放，“哥几个也辛苦了！正好六本书，都有阳春的亲笔签名，送给你们了，今晚就消停消停，好好休息吧！”
　　那几个人显然被他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怔怔得一言不发。他喊了我一声，“阳春！走了！”我便跟着他出了拉面馆，抬眼间，隐约看到对面的酿皮店里坐个三个人，一个人正盯着我，我的心陡然一惊，这三个人隐隐约约在哪里见过，难道，他们也跟踪我？
　　果然，拉面馆里的那几个壮汉再没跟来。
　　风雪很大，我们很快回到酒店。
　　林成峰有些醉了，胡乱说着话，喊着我姐姐的名字，“平玉，我对你一往情深始终不渝，你却为什么总是冷淡我，为什么！”
　　我扶他躺下，给他泡了杯解酒茶。
　　他不停地胡言乱语，泪流满面，“平川，你要帮我！我真的很爱你的姐姐！她在丰城大学留校工作，我为了她也留了下来，本来我是要去银城的，你知道的，银城繁华，机会也多！”
　　我深有同感，深爱一个人，是一件不知疲倦的事情，然而，没有回报的爱，对于付出者，又是何其残忍！爱与不爱，就是如此泾渭分明，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又有什么办法呢？
　　“平川！你知道吗？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感动，可你姐姐如草木一般，似乎没有情感，我怎么努力，她总是……不喜欢我……不就三岁嘛……我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我想念我的父亲……银城！我要回去！是啊，我出来很久了，他们肯定以为我死了吧……”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来，睡着了。
　　我给他盖好被子，我的一部小说《孤城狂剑》还没完结，编辑催我了，我很感激她，她是我的贵人，是我一生一世都应铭记和感恩的人。想起当年，我的文笔是那般青涩，是她给予我鼓励和指导，今日思来，感激莫名！我打开电脑，又写了大半夜的小说。
　　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咿咿呀呀地说话，我有些恍惚，站起来，循声找去，原来，是林成峰在说梦话，额，他说的是：
　　夕阳衔山，云霞绮丽，山峦染金。赤壁江水变成了金红色的灿烂锦缎，点点岛屿恰如一簇簇燃烧的篝火。
　　一位渔夫垂钓，身旁木桶内两条大鱼费力游动着。一位樵夫踏步而来，腰间插着一把斧头，远远喝问道：“渔兄，可打得鱼了？”渔夫笑道：“打着了，正如苏子《赤壁赋》说的那般，‘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樵兄，可沽得酒了？”樵夫道：“今天运气不错，碰上一富商嫁女儿，送了我一坛女儿红！”
　　俄而晚霞散去，夜空幽蓝，一轮明月玉盘一般镶嵌在繁星之间，月华如水，盈盈在山间流淌。水天茫茫，一叶轻舟悠悠向深处飘荡。渔夫道；“你我二人泛舟绝壁之下，坐看满天飞霞，山不尽，水无穷，夏风凉爽，人生快事，莫过如此！来！干一碗！”樵夫道：“夜幕降临，月华初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渔夫道：“苏子当年泛游赤壁，可有你我这等惬意？”樵夫道：“我想未必，你我可是无案牍之劳！”渔夫道：“苏子才情高洁，叫人好生仰慕！”樵夫点点头，叹道：“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我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渔夫正要回答。突然江中一声长啸，一叶扁舟迎面而来。渔、樵齐声道：“他来了！”渔夫道：“我为他备了一把古剑。你呢？”樵夫道：“一本书。”渔夫一看，是本《庄子》。
　　少顷，一俊朗少年来到渔、樵船上，拜倒在地，道：“鄱阳湖陈友谅大败，重八胜了！”渔夫喜道：“好极！如此江南便是大明的了！”樵夫含泪道：“我华夏大地终得新生！”渔夫道：“自靖康之后，金人南下，江北之地尽失。赵家朝廷苟延残喘；崖山海战后，蒙古入主中华，凶狠残暴更胜金人！今日终于驱逐胡虏，还百姓一个汉人天下！”
　　渔夫道：“徒儿，你和重八是我俩的得意门生。我钓鱼之时，曾钓出一把古剑，给它起名‘止戈为武’，今日就赠送给你了！”樵夫接道：“巧了，这段日子我钻研《庄子》，与曾经所练的墨家剑法融合，自创一招，命名为‘止戈为武’！”渔夫道：“那还不快快舞来，让我和徒儿一饱眼福！”
　　樵夫接过长剑，略微一掂，便闻一阵隐约的金铁振音，冷气森森，道：“好剑！”左手剑诀一引，身子转动宛若游龙，剑招变化攻势凌厉，姿态却极是优美。边舞边喃喃自语：“剑乃百器之仙，开之以利，示之以虚，先之以制，后之以发，顺之以行，剑走偏锋！”渔夫和徒儿啧啧称叹。剑随樵夫所思，刺、点、挑、断、劈、撩、抹、挽，时而如大河奔流，浩浩汤汤，时而如中天悬月，柔静清冷。樵夫舞罢，道：“徒儿可记下了？”徒儿道：“十之有八，只是徒儿不明，师父以前教我墨家剑法，大多是防守之术，攻势很少，且墨守成规，却无此等飘逸灵动之姿，为何师父今日所教，攻势凌厉，防守从容，攻防兼备，好剑招！”樵夫笑道：“这便是从《庄子》中悟出的止戈为武，以攻止攻，非攻止戈，方能兼爱天下！”
　　渔夫道：“樵兄微言大义！徒儿回去可告诉重八三件事。其一，蒙古胡虏已被驱逐漠北，穷寇莫追，不可穷兵黩武！其二，要歼灭陈友谅残兵，一统华夏！其三，要改善民生，教化百姓，恢复中华文明！”徒儿道：“铭记在心！”渔夫道：“可知你樵师父为何赠你《庄子》？”见徒儿懵懂，郑重道：“好好参阅，功成身退！”
　　渔、樵目送徒儿远去，返回舱中，渔夫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吾与我皆无尽也！”樵夫道：“渔兄开导的是，罢了，那首诗怎么说来着，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渔夫举酒道：“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两人汩汩饮干，哈哈长笑。江畔渔火点点，在山影里却如天际星辰。一叶扁舟飘飘荡近岛屿山影，竟似在天国梦境一般。
　　额，这很让我很惊讶，他在梦里，竟能背诵我的一篇武侠微小说，他是资深的阳春迷呀！我真的很感激！谢谢你，林成峰！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无论你是否能追到我的姐姐！
　　我突然听到走廊里有厚重的脚步声，一看表，凌晨五点多。我好些好奇，想出去看看，正好找点灵感。我打开门，只开了一条缝。门缝里，我看到一个黑衣大汉进了对面不远处的一个房间。一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姑娘探出头来，四下里张望，她肯定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跟来，随即她闭上门。那个姑娘就是昨晚我出去看见的订房的那个？我看得不是很真切。这更让我好奇了。我实在按捺不住，轻轻迈开步子，还没走几步，对面那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个黑衣大汉大步踏了出来。这一下大出我的意料，我急中生智，低头“哼哼”的往楼下走去，让他觉得我是在梦游。他定是起疑了，我听到铿锵的脚步朝我踏来。猛然间，他停了下来，应该是那个女的唤他了，这一下，好险！我急忙从另外一边的楼梯快步走到房间，将门掩紧了！可我又不放心，怕他来敲门，怕他对我们不利，毕竟林成峰还醉着。我又将门开了一道缝，我看到那个壮汉轻步走了。我终于算是安心了。是啊，偷听别人谈话，毕竟是不对的。
　　中午起来的时候，不见林成峰，我以为他去买午饭了。我觉得自己有气无力的，常年熬夜，我肝区不好，身体大不如前了。我又蒙头睡了一觉，醒来时，仍不见他，我不禁担忧起来。莫非是昨晚的壮汉将他绑架了？
　　起床一瞧，窗外的雪仍在飞扬，这个冬天，真是一个多雪的东西。我看到电脑桌上有张字条，是林成峰的笔迹：
　　平川：
　　我走了，我想可能是要回云城了。你姐姐嫌弃我小他三岁，总是不愿接纳我，烦你为我讲讲请，我是真心爱她！另外，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没事，我也该回去了。我总是觉得还有人跟踪你，你多注意安全！有缘再见！
　　我缓缓放下字条，喃喃道，“这就走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有恃无恐……”我又赶紧走向阳台，那些人，的确不见了。我很为他担心，但愿他平安无事。额，我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