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绕千回》柳拾意

14、相逢还解有情无-1

　　“去年暑假，我在林州碰见白雪，好多年不见，我们都苍老了。”
　　小梅的话让我的心抽痛起来，苍老了，是啊，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能不显老吗，况且这几年来，她和我一样颠沛流离，风餐露宿，那张脸早已饱经沧桑。
　　小梅接着说，“她好像胖了……”
　　是啊，她确实少了些当年倾城倾国的风姿。我猛然有所感悟，这世间最无奈也最可悲的，莫过于英雄末路和美人迟暮，英雄末路尚且可以一死以成名节，可美人迟暮呵，看着镜中如花的容颜慢慢枯萎凋零，却无力改变，只能默默承受，承受随着年老色衰而来的孤寂和忧伤。我身体里一股力量回荡着，我想立刻抱紧白雪，告诉她，时光无情，流年可恨，纵使她变得憔悴衰老，我依然会矢志不移地爱她，爱她一生一世，不，我要千世万世，千载万年！我默默沉吟，“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平川，你是个痴人！”小梅呆呆地望着我，“到底情为何物？你可以坚守十三年，而海辰连一年也做不到！”
　　情为何物？谁能说得清楚道得明白？情为何物？我的一往深情又该归于何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不能和白雪生死相守，那我永远不会开心了。
　　“平川，我知道你深爱白雪，不惜为她失去一切，可你不能把所有的深情都给白雪，曾经的你，是个有抱负的人，你如今的理想呢？”小梅的眼神里有期待。
　　“我想写几本可以传世的书，其他的，我还没想好。”
　　“是想好了不愿意跟我说吧。”小梅说，“你的作品我看过，阳春，深情款款，娓娓道来，很好，好好写。”
　　“谢谢你的鼓励！”
　　“你就是那个阳春？！”我回头一看，上铺的姑娘不知何时下来……
　　小梅站起来，微笑着说，“您好！我叫叶小梅！”那个姑娘也微微一笑，“您好，姚冠芳！”小梅走到一旁，“你们聊吧，我去趟卫生间！”
　　我总觉得她们相识，而且小梅对她有些敬畏。她坐下来，仔细打量我，我也细细看了她。她很有气质，从容坦荡，那双大眼睛明亮坚定，给人一种女强人的感觉。不过她确实很美，美的让我觉得似曾相识。“阳春？为何起这个笔名？”她问我，那语气俨然是责问自己的下属。
　　我没有立即回答，喝了口水，“因为喜欢。”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不悦，语气轻柔了许多，“我看过你的书？读来很有沧桑之感！”
　　沧桑之感？我突然觉得遇到了知音。我的书里完完全全记载了对白雪的思念。十三年，四千多个日夜，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心浸在苦海里，酸涩而痛楚。“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就因为这四个字，我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从你的文笔看来，你是个感性的人，注重情谊却也幼稚得很。”她的评论很中肯。
　　“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做点事业，现在的女孩子都很物质，有了钱，你还愁得不到女人吗？”
　　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不过，这话从她嘴里吐出来，总觉得不是滋味。这世间纯真的爱情，是彼此灵魂的追逐，爱慕之情，刻骨铭心，岂是用金钱交换的。对她的那几分好感，瞬间变成了厌烦。
　　“你不相信？”她很会察言观色，“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赌什么？”
　　“美女！”
　　她似乎不是一个女人，倒像是阅尽人间春色的世故男人。
　　“怎么赌？”
　　“如果你功成名就，你书中的那个美女会主动投怀送抱，跟你共度一生！”
　　白雪说了，我们都是痴人，纵然我富甲天下，她也不会爱我的。“不会的，就算我成就了一番事业，她也不会爱上我的。”
　　“试试又如何？”
　　“说来轻巧！”我有些惆怅。
　　“如果你信我，我会帮你的！”
　　“我愿意相信你！”我曾有过的事业心被她三言两语激活了，如果功成名就，白雪真的会跟我？是的，我承认，我想试一试，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既是打赌，自然有输赢，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你或许知道，阳春是个贫瘠的人，怕是输不起？”
　　“输了你得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的眼里的光变得柔和，“但绝不是让你做违法犯罪或是违背良心的事！”
　　“好！如果我赢了？”
　　“如果你赢了，你把我资助你的钱还我好了？”她冷冷一笑，“怎么？你还要我为你做事？！”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你输了，我要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痴人，有金钱不易生死不改的爱情！”
　　她忍不住嘲笑起来，“痴人？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现在就如一个痴人，一个说梦痴人！”
　　“你可以不相信！”我敲着桌子，“但你最好不要嘲弄！”
　　“我就是要嘲弄！”她站起来，像是训斥她的员工一般，“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物欲横流，满大街的都是鬼，你为什么偏要假惺惺的做人？！”
　　“你可以说我幼稚或是痴傻，但我做人本就坦坦荡荡，何来的假惺惺？！”我瞪了她一眼，“你既如此看我，何必还要资助我！”
　　“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改变的！”她眼神凌厉，“你会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连你自己都不认识！”
　　我喝了一口水，不想再和她说话。看着她严肃的表情，蓦然觉得她跟父亲有点相似。她会是谁呢？为何要资助我，当真是看重我的才情？！
　　我起身来到吸烟的地方，看到海辰和小梅各站一边，海辰望着门外的雪，吐着烟，小梅低头不语。
　　我是不是打扰到他们了？
　　我很识趣地离开，走到另外一节车厢，回头瞥见他俩僵持着，谁也不愿先开口。我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是大二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和海辰打球回来，去餐厅吃饭。我排在海辰后面，海辰前面是个女生，她想拿排骨玉米汤，正好海辰也想拿，两只手碰在一起。海辰很绅士地让给她。后来，海辰想拿木耳炒肉，那个女生也想拿，这次是她让给海辰。她很好奇地打量这海辰，然后说，“一起吃吧！”海辰于是丢下我，和她一起去吃饭了。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很是羡慕。后来我知道，她叫叶小梅。接下来几周，他们如胶似漆，将落叶纷纷的秋天过成了姹紫嫣红的春天。或许爱情来的时候，就是这么的突兀、简单和纯粹。
　　“Hi!”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抬头一看，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年纪跟我相仿。“您好，有事？”
　　“您好！”他的普通话中夹杂着东北口音，“刚才睡了太久，错过站了，这里到渭城要多长时间？”
　　“马上到云城了，重返渭城得六个小时！”
　　“谢谢！”他懊恼，“真是该死，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我很好奇，“你去渭城探亲？”
　　“我去找我姐姐！”他不耐烦，“我想不明白，大过年的，我姐姐不呆在云城为何要跑去渭城？”
　　他的姐姐？莫非是疏影？疏影说过，她弟弟得病去世了。“她叫什么名字？我家在渭城，或许能帮上忙！”
　　“梅疏影！”
　　“你是她弟弟？”我愕然。
　　“你不会是阳春吧？！”他很兴奋。
　　我点点头。
　　“太好了！”他拍着我的肩膀，“你就是我姐姐念念不忘的那个作家！我姐姐定是去渭城找你，你可有见到她？”
　　“我……”我嗫嚅着说，“我见到她了！”
　　“我看过你的书，才情高洁！”他侃侃而谈，“我姐姐也算有些姿色，你们真是般配！”
　　“你不必谦虚，你姐姐很漂亮！”我很惆怅，“我见过她了，她在我家，你是她亲弟弟？”
　　他摇摇头，“我是他堂弟，梅丛林！”
　　他看着窗外的雪，“这样的天气，我姐姐能从云城去看你，实属不易！”
　　他是在埋怨我怠慢疏影。是的，我是辜负她了。
　　“云城？不是东北吗？”我心下疑惑。
　　“你要去哪里？”
　　“……”我不想跟他说我的私事，但还是说了，“西安！”
　　“我姐姐是个好女孩……”他微微一笑，“我说多了，爱情，不能勉强的！”
　　我感觉他是个温润谦和的人，随即和他聊开了。他是云城大学有机化学的在读博士生，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了。他跟我讲了很多他研究的课题方向，我听得懵懂，什么金属有机框架（MOFs），什么催化TON之类的。他看着一脸迷茫的我，笑着说，“其实蛮有意思的，要不要来试试？”
　　我笑着摇摇头。我相信在下车前，我们会成为朋友，或许现在已经是了。
　　梅丛林指着不远处下铺的几个青年人跟我说，“你听，他们在讨论你的小说呢。”
　　“是吗？”我轻步走过去，果然，下铺几个青年各抒己见，畅所欲呀，不亦乐乎。
　　“你们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阳春，他的作品太棒了！尤其是武侠小说，实在是独树一帜！”
　　“是啊！如《止戈剑》，《破天刀》，《饮刀啸剑录》，《补天英烈传》，《一时多少豪杰》，《引无数英雄竟折腰》，都是精品！”
　　“阳春可不仅是武侠小说作家，他的爱情小说，情意缠绵，真是令许多痴男怨女欲罢不能呀！”
　　“阳春的人物传记也相当不错，如《英雄有泪─项羽传》和《壮士断腕─稼轩传》，每每读来，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