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杀》杏遥未晚

4、第四章

　　自从知晓鬼门的刺杀已经开始，君铃便一刻没有再离开傅然。

　　她俨然成了傅然尾巴，走到哪里总要跟到哪里，大多数时候是安安静静的，只在偶尔问出一两句话，问的都是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傅然有时候答，有时候不答，看起来颇有些冷淡。

　　然而傅然知道这样的冷淡并未影响到君铃的兴致，身后的视线太过灼热，他纵然想假作不见，却也实在瞎不到如此地步。

　　出乎预料的是，当天他们没有再遇见鬼门出手，那传闻中的三百多名杀手仿佛销声匿迹一般，两人待在明光楼中吃过了东西又闲坐整整半日，皆没有再碰上半分杀机。

　　君铃觉出不同寻常的意味，在夜幕降临时终于出声询问道：“公子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出手？”

　　君铃问出这话的时候，傅然正往明光楼三楼走去，这半日傅然带着君铃逛了楼中许多房间，君铃也才发觉这座楼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光耀，内中的房间里不古玩字画珠宝应有尽有，两人就算在这楼中待上三日也并不会觉得日子难熬。

　　傅然推开三楼第一间房，这是一间棋室，相较于其他房间显得空旷许多，房间敞亮四壁雪白，中央摆着棋盘与两个蒲团，柔和的光明自棋盘旁的灯架洒落，棋盅内黑白双色棋子被打磨得饱满圆滑。

　　走进屋中，傅然径自于其中一方坐下，拈起白子在手，对君铃笑道：“会下棋吗？”

　　君铃犹豫一瞬，点头：“会。”

　　傅然随手拂袖，示意君铃坐下。

　　君铃没有立即动作，只沉了沉气，这才又道：“公子棋术无双，我定不是对手。”

　　傅然听这少女夸了自己一天，从相貌夸到修为，从刀法夸到智谋，至今为止已经能够面色不改波澜不惊，他神情木然地应了一句，道：“那这棋还下吗？”

　　听闻这话君铃当即点头，来到傅然对面坐下，执了黑子却没有立即动作，只凝眸看着手中棋子，良久方抬头道：“我想与公子对弈……想了很久了。”

　　这番话并未引来傅然什么反应，或者说经过这半日的相处，傅然早已经对君铃的异样习以为常。他也并不想让，当先落了子，语声平静地道：“若是你，你会挑选何时出手？”

　　这是在回答君铃刚才的问题，君铃静默半晌，跟着落下一子，摇头道：“若是我，我不会出手。”

　　傅然挑起眉梢看了君铃一眼，君铃接着解释道：“我听说杀手的行动最讲究时机，若不是有必胜把握绝不会贸然出手，所以若是我，我不会出手，因为傅然公子太强，不论是武力还是心理都毫无破绽，我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说完这话，君铃听到了对面那人促狭的笑声。

　　这声音温醇如酒，让人耳尖发烫。

　　君铃见傅然已经在棋局上排兵布阵，当即凛了凛心神认真对局，只是口中仍是不禁出声解释道：“我是认真想过才这样说的，但如果非要说的话，鬼门三百多名杀手按兵不动，是因为他们知道，单独出手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纵然是十大杀手与傅然公子对阵，也没有把握能够胜过公子，他们必须要联手才有胜算。”

　　“但他们仍有顾忌，这个顾忌是从鬼门内部来的。”两人说话之间，并没有停止下棋，他们下棋很快，不过短短的功夫棋子已经铺满了半个棋盘，君铃绞杀大片白子，面色却变得更加凝重起来，知道傅然至今仍未真正出手，她道：“鬼门并不确定，他们当中是否有傅然公子的人，而那个人，足以毁了他们整盘计划。”

　　傅然始终静听着君铃的话，唇畔挂着笑意，君铃说得越多，他笑意越深，直到最后君铃盯着他道：“所以我很好奇，傅然公子真的在鬼门中安插了人吗？那个人是谁？”

　　然而君铃的问话并未得到傅然的回应，她也并不觉得失落，很快将心思全用在了棋局之上，傅然自最开始的劣势之后立即开始了进攻，他的进攻凌厉而迅速，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穿表面的祥和，用最快的速度直捣君铃的阵心，不过短短片刻，胜负已分。

　　君铃将棋子落回棋盅，忍不住长长吐了口气，这才终于自方才杀伐紧张的棋局中走了出来，换上了心满意足的笑意：“能够与公子对弈一局，我纵是死也无憾了。”

　　傅然直接将她这话忽视，径自道：“你功底不错，只是太重形式，浮于表面，花哨过头。”

　　君铃当即正色，用最认真的神情听完这话，点头垂目道：“公子教训得是，君铃必铭记在心。”

　　“……”

　　傅然挥了挥袖，颇觉无趣地站了起来。

　　君铃连忙起身跟上。

　　傅然骤然回头，指尖点了点窗外的天色：“夜深了。”

　　君铃怔了怔，似乎没能够反应过来。

　　这样的反应还是头一次，傅然盯着这人，出声提醒道：“二楼尽头的房间是你的，早点休息，晚上若遇上杀手，自己处理，别来吵我。”

　　君铃明白了傅然的意思，点头之后见傅然朝着门外走去，却没有立即去往自己的房间，只又问道：“不知公子的房间在何处？”

　　这番话让傅然神色古怪片刻，然后他倚在门边抱着双臂勾起笑意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了傅然反问，君铃才蓦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引人误会，她神情说不清是忐忑还是淡淡的遗憾，在原地定了片刻，这才对傅然又道了两句，转身下了二楼。

　　等到走下了木阶，君铃回头去看，才发觉傅然已经转身往三楼更里面的房间走去，视线中只余下一道颀长背影。

　　君铃忍不住捂了捂脸，觉得指下有些发烫。

　　鬼门杀手的传闻并非虚名，这天下没有几人能自信的觉得他们成为鬼门杀手的目标后能够全身而退。君铃知道这趟究竟有多么危险，所以在来之前，她带上了所有能够带的法器，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她与家中吵了一架，也准备好了面对所有危险。

　　但如今的明光楼显然与她所以为的不太相同，没有想象中的腥风血雨，也没有让人扼颤栗的重重杀机，明光楼看起来平静安宁，在夜色中像是一方仙境，明珠与灯烛散发着璀璨光泽，勾勒着墙上的壁画眉眼祥和。

　　君铃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房间内的桌椅摆饰极其讲究，与她在郾城的房间不遑多让，这座匆匆建成的阁楼极尽精致，正如它的主人，每一处都是完美的模样。

　　君铃行走数日才到此处，白日又与傅然相处半日，早已十分疲惫，所以在梳洗之后她便抬腕召出一件发光的宝物，将其置于枕边，接着倒头睡了过去。

　　夜晚静谧，时间缓慢流逝，君铃被一阵金芒唤醒，撑着身子坐了片刻，才回忆起此前发生的事情。

　　泛着光泽的金印晃在眼前，仿佛在竭力提醒着什么即将到来的危险，君铃抬手将金印握于掌中，感觉到掌下的滚烫，这才醒过神来，披衣起身到了房间窗口处。

　　金印的光芒闪烁得更加厉害，君铃一手紧握着金印，另一手已经推开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

　　夜风猛然灌入窗口，房中的纱幔顿时飘扬如月光的裙裾，君铃这才看清了窗外的景致。

　　深夜中的襄明镇早已陷入睡梦，零散的灯光在夜幕下如萤火星辰。然而就在这样的景致当中，君铃清晰地看见自窗口透出的光芒照耀之下，夜风中有一缕缕银白的线条划过，那些线条柔和飘逸，像是根根白发，沐浴着光华熠熠生辉。

　　君铃还记得不久之前傅然从自己面前拈起的长发，那时候他说，一根普通的头发，也可能是致命的暗器。

　　那些银线摇晃在夜色中，依然柔软妩媚，但在君铃眼中却满是锋芒。

　　她沉默着合上了窗户，回身之际，身形骤然一僵。

　　原本空寂的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坐在桌旁摆弄着桌上的香炉，君铃转过身来的时候，他正好也抬起头来，一双湛黑的眼睛就与君铃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穿着有些破烂的灰布衣裳，生得唇红齿白模样很是讨喜。

　　——如果他没有大半夜凭空出现在这里的话。

　　君铃盯着男孩看了片刻，就将他给认了出来，她是见过这人的，就在今日，在明光楼的一楼大堂里，她走进大堂的时候这小孩就在高台之旁，与一名头戴帷帽的白衣男子相对而立，两人似乎在争吵什么。

　　孩童生得漂亮，当时君铃便多看了两眼，只是后来到楼中的人越来越多，君铃便没再见到这孩童，似乎是被人带走了，或者被卷入了混乱之中。

　　如今这人再出现在本该只剩两个人的明光楼中，君铃怔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来到孩童出声问道：“原来鬼门的人早就到了？”

　　孩童歪着头对君铃笑，眼里满是天真无邪，看来很是愉悦：“看来我找你没找错。”

　　“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除了我与傅然公子，只能是鬼门杀手。”君铃毫不犹豫地道。

　　孩童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这可不一定。”

　　君铃的金印还在手中，金光自指尖流泻而出，晃得很是厉害，仿佛正昭示着灾厄的发生，君铃低头看了一眼，没让人发现自己掌心的冷汗，接着露出个笑意道：“你在鬼门中排行第几？”

　　“第六。”孩童双手一撑自凳子上滑下来，动作因为身形矮小而显得有些滑稽，他咧着嘴对君铃一笑道：“鬼六，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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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发波红包，下次努力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