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霓裳》莫可菲

20、回天剑

　　十丈软红是帝京内首屈一指的青楼，占地宽广，并不比当朝一品大官的府邸逼仄。霓裳虽平日只在卧房活动，但其他的诸如画室、琴房都一应俱全。

　　此刻，她一边穿过重廊，一边可惜这么些房子空置着太可惜，到了后面开阔的中庭，果然看见自己正寻找的身影。

　　清瘦少年正赤着上身，在空地上练一套剑法。他左臂上包扎的绷带让霓裳心惊，不忍多看，便隔着花丛拍起手来——

　　“好剑法！好身手！端的是‘翩若游龙，矫若惊凤’。泽宁，你这套‘回天剑’又有长进了！”

　　“小姐？”泽宁听出她声音，连忙收了剑，拣起外衣披上，才转身走出，对她行了礼。“在下造次，惊扰了小姐。”

　　霓裳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已然无语，懒得去纠正，把手中的托盘放在回廊的石桌上，“练了那么久，你也该歇歇了吧，先来喝了汤药。”

　　泽宁闻言走来。霓裳看他一双浓眉不展，又说：“嫌药苦？我替你想到了，这不，旁边还有一碗我刚熬的冰糖银耳莲子汤，但你要先喝了药。”

　　泽宁眼中有着复杂的意味：“小姐亲手熬的？怎么敢当——”

　　霓裳没有注意到微妙的细节，用手贴了贴那碗甜汤，满意地点点头：“唔，还稍有点烫手，不过等你喝了药再喝，温度就刚刚好。”转而推了药碗给他，“喏，先喝这个吧，你的伤就快好了，越到后头越不能马虎。”

　　“谢谢小姐关心。”泽宁有些犹豫地抬头，但看到霓裳那张笑吟吟的脸，便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端了那碗，咕咚咕咚地大口灌下。

　　霓裳不禁拍手，又把甜汤移到他面前来，“试试我的手艺吧，先声明，本小姐以前从没做过，这次是央金娘教我一步步完成的，如果比不得枢密院厨子的手艺，你可别皱眉。”

　　泽宁也不再拒绝，一勺一勺地舀了往口中送，却全然忽略了对面女子托着腮，睁大眼睛等他评语。

　　直到他最后一勺入口，霓裳终于忍不住：“怎样，说点评语吧？”

　　泽宁这才回神，连忙说：“在下三生有幸，能喝到小姐亲手做的羹汤。”

　　“我是说味道啦，味道——”霓裳不满意这种敷衍的回答，又指回那只空碗，“到底是甜了？淡了？稀了？稠了？”

　　泽宁后知后觉地盯着那空碗，显然，刚才心事重重的他并没能仔细品尝：“小姐做的东西，那自然是天下无双的。”

　　看出他脸上的歉意和诚惶诚恐，霓裳不再兜圈子，干脆说出来意：“泽宁，我知道你素来勤勉，武功一日都不可放下——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能不能专心养病，不用顾及其他？”

　　“小姐放心，在下知道分寸。”

　　“分寸，你知道什么分寸？”霓裳忍不住了，一把拉下他外罩，“这上面新渗的血是怎么回事？”

　　泽宁连忙拉回去，别转头说：“在下知道了，以后会小心。”

　　“哪里是小心不小心的问题？泽宁，你自清醒之后，每天趁人不察必偷跑出来练功，你当我不知道么？”霓裳忍不住说出事实。

　　“在下该死，让小姐担心了。”

　　“谁要跟你客套寒暄？我是在说你的伤！要这么继续下去，你这只胳膊还要不要了？”

　　霓裳说出重话，后悔不已，连忙噤声。

　　这里比较偏僻，没有第三个人。稍远的树上有蝉声，一下一下地叫着。

　　泽宁还是那么平静的一张脸，忽然问：“对了，刚才小姐看了我的剑，是怎么说的？”

　　霓裳不知他此话用意，只得照实答了：“我说你好剑法，好身手，‘翩若游龙，矫若惊凤’。”

　　泽宁淡淡地说：“但这‘回天剑’讲究的，却是凌厉、狠绝，以及一剑既出不成功便成仁的义无反顾。”

　　霓裳回想，那么自己刚才夸他灵动矫健，却是没得到剑法的真谛，直拍到马腿上去。

　　为了减轻对泽宁的刺激，她连忙说：“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会评价别人武功，再加上一时词穷——”

　　“小姐不用紧张，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清楚明白身体状况的人，毕竟是我自己。”泽宁目光一阵黯然，“疲软无力，步法不稳，剑亦未能挥洒自如——比之以前，退步不止五成。”

　　霓裳一惊，本能地替他开解：“也许是这次中毒，扰乱气血运行，故此武功暂退——等你服完疗程，再巩固调养，一定会恢复的。”

　　泽宁神色有些悲戚：“如果在下成了废人，于小姐、于义父、于枢密院就再无任何意义。”

　　“不会的。”霓裳将他戚容看得真切，情急之下抓起他的手，“如果你成了废人，我也决不让父亲赶你走，我，我保证养你一辈子！”

　　泽宁浑身一凛。

　　她说的可是……一辈子？

　　一辈子看他庭前练剑，笑吟吟端出新制羹汤，问他可口不可口？

　　就算用自己一身武功去换，那也是……值得的吧？

　　不过……别傻了，他能容忍自己依赖别人么？

　　这个人还是……他发誓要用生命去保护的……小姐？

　　他收回所有无可救药的想法，微笑道：“小姐，我的手……快要麻了。”

　　“呃？”经他一提醒，霓裳才匆匆低头，看自己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这下连忙松开。

　　“难道小姐主动废我，等不及要养我一辈子？”

　　看着他眼中的笑意，霓裳愣了半天，才终于开口道：“泽宁，想不到，连你也开始消遣我了——”

　　泽宁仿佛嫌不够，无辜地加上一句：“还有，最近流行银耳煮得卜卜脆、莲子不去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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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秒之后，一主一仆的追打声充斥了庭院。

　　“泽！宁！本小姐好心做汤你还敢挑三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