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州木》将居

2、第二章

　　这厢，李婶远远看见一队人马押着几个武人模样的人朝柴房去，走在最前头的姑娘一看便是大家闺秀，模样甚是出尘脱俗。
　　那姑娘长发如墨，明眸皓齿，煞是好看。头上的金钗玉摇样式精巧，嵌着翡翠白玉，鎏金镂空花式，做工考究，是个顶个的贵重，一袭艳红长袍，那料子一看便是上品，裙角袖摆上用金丝线绣着百鸟，栩栩如生。一翻赶路下来，这女子仪态妆容竟没有丝毫仓皇之处，尽是大家风范。
　　“呦，这姑娘真俊俏，该不是大当家带回来的压寨夫人吧。”
　　旁边的华服男子冷冷看她一眼，“流寇盗匪，你们也配。”
　　押送的人当即拿刀柄要戳他，“说什么呢你。”
　　“放肆！”华服男子身后那人将军模样，刀削般的五官，剑眉入鬓，眸子幽深，身上的甲胄还依稀能看到血迹。扣住押送人的手腕，捏得他生疼，挣脱不得。
　　同行的押送人见此，攥紧手中的粗棍，朝将军的下腹狠狠捅去，使了极大的蛮力，“老实点！”
　　仗着苏得玉使的那点小伎俩，山匪们此时倒也不怕这些武将了。
　　那将军吃痛，几不可见的蹙眉，手上却没有丝毫放松，目光阴沉，声色冷硬，“冒犯皇亲国戚，是要诛九族的。”
　　押送人被他盯的有些露怯，壮胆似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我们三娘的药这么多年可是万无一失，等你们有力气反抗的时候再逞威风吧。”
　　山匪们本就不将中吴律例放在眼里，加之这群人已然是手下败将却个个摆出看不起他们的样子，心下更是不爽。
　　那小子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李婶有些想拦着，又怕平生事端，正犹豫，身后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语气淡淡却掷地有声，“吵什么。”
　　山匪们面色一变，看向来人，当即恭敬道，“二当家。”
　　那将军几不可见的挑了下眉。
　　陌上桑不急不慢的上前，目光扫过被围在中间的权贵们，眉心跳了跳。
　　“都在这了？”陌上桑看了眼为首的老高，出声问询。
　　老高上前回道，“是……主子八人，奴才十九，武将十六。”
　　陌上桑烦躁的按了按眉心，咬牙，声音几不可闻，“这个苏得玉。”
　　老高没有听清陌上桑说什么，微怔，“二当家？”
　　“……”陌上桑心下叹了口气，看了一圈，食指微动，目光落在其中一位看起来足有八十岁高龄的文官身上，浅浅蹙眉，“这都什么人，亏你们有本事把人抬上山。”
　　老高有些心虚。
　　好在陌上桑没有过多纠结于此，“把没有官阶的将士，年逾五十的文官，还有这些奴才，都送去段先生那里。”陌上桑道，“其他的关柴房，好好看着。”
　　老高应了一声，陌上桑又看了一眼那将军和他身旁的华服男子，没有说什么，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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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小的不明白，您为何要放他们回去？”这厢，陈实虽依着段九生的吩咐，将陌上桑打发过来的人蒙了脑袋从小路送下山去，没再为难，心中却满是疑虑。
　　“留着这帮人不过是添乱罢了。”段九生没有抬头，翻着手上的账本，淡淡问道，“你可知阿桑特意关照的江太师是何人？”
　　“您是说那个七老八十的？”陈实不明所以，“小的不知。”
　　“太师乃是三朝元老，先皇高祖之师。太祖年间，曾随定远侯出征，游说诸国，屡立奇功。后天下初定，太师提出的阶级考核制度被高祖采纳，沿用至今。”段九生抿了口茶，不知在想什么，“江太师五年前从太师位告老，现居帝都岚州，但礼吏兵三部仍对他极为尊崇，有何重大决策，必先登门请教。”
　　“这么大来头。”陈实扯了扯嘴角。
　　“若是这位在我长枫寨出了事，怕是真有些棘手。”段九生神色冷然，合上了书卷，“大当家呢？”
　　“现下应该在二当家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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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生，我正说要找你。”苏得玉刚要出门，就和段九生撞了个满怀。
　　段九生淡淡的看了眼他，“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苏得玉摸了摸鼻子，“正想问你，柴房里那几个人怎么办？”
　　“自然是好生招待着，等朝廷来人，再行商议。”
　　“我倒是想。”苏得玉嘴角抽了抽，“你可不知道，那几个人没一个好伺候的，西屋那公子哥把赵叔做的烧鸡掀了，东屋关的直接把送饭的弟兄给打了。”
　　“……”段九生犹疑，进了门，看见陌上桑悠悠然的把玩着那副冷暖玉棋子，“你把他们分开关了？”
　　陌上桑嗯了一声，两指夹着一枚白棋，在烛光下看了看，“中吴三殿下，我让初七单独看着。”
　　棋子扔回了盒子里，陌上桑嘴角噙着冷冷的笑，“可不能怠慢了这位贵人。”
　　苏得玉神情一滞，敛眸出了屋。
　　“其他人已经下了山，我让陈实亲自送的。”段九生瞥见，没有说话，将陌上桑面前的盒子挪开，拿了地图展在桌子上，“县衙来的消息，太子顾元皓昨日已至襄州，调了州府六千精兵，走扬州新修的官道岔口。”
　　段九生食指在地图上点了点，“大概在这，最迟两日后抵达。”
　　陌上桑挑了挑眉，轻笑，“这太子莫不是还想强攻？”
　　“应该不会。”段九生抿了抿唇，像在思考什么，“顾元皓这个人，为人向来轻浮，近些年行事总爱撑场面，虽不大好捉摸，但真叫他领兵，未必会有强攻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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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上桑难得将有心事的模样外露一次，在廊前喝闷酒，一道阴影在他面前站定。
　　这个点会到他房里来的，也就苏得玉了。
　　陌上桑微微一笑，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坐。”
　　“你不是说喝酒误事。”苏得玉面无表情，拿过酒埕，仰头灌了一大口。
　　陌上桑递酒盏的动作收回来，扯开另一坛酒的封布，淡淡道，“中吴太子，两日后领兵抵达临溪。”
　　苏得玉动作一滞，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段先生说太子不会强攻长枫。”陌上桑目光冷冽，“他倒是敢上来。”
　　“也是，中吴的两个皇子。”苏得玉神色不明的看他，许久，眸子敛了敛，轻笑，“同归于尽也是好的。”
　　“……你什么意思。”听出他言下之意，陌上桑看他，喝了些酒后情绪起伏有些大，语气略带不悦。
　　“我知道你还总想着报仇。”苏得玉抬头看今夜的月，有些出神，声音晦涩，“我也知道，我如今这样子，你心中总也有些怨气。”
　　“我一直以为，过去的种种都是一场噩梦……这么多年了，那场梦离我已经太久，久得梦里的一切都成了幻觉一样，醒了，其实也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陌上桑看他的眼神里，夹杂了些许震惊的意味。
　　“三娘以为我是执拗，在掩饰，可是阿桑……”苏得玉转头看他，陌上桑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水光，泛着酸涩，“我好像真的，不想再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陌上桑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问，“什么意思。”
　　“难得正常的日子，我好像……”苏得玉抿了抿唇，紧紧蹙眉，很艰难似的看着陌上桑，“舍弃不了。”
　　陌上桑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让我再想想……”
　　陌上桑怔怔看着他，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偏偏发不出声音。许久，喉结动了动，神色不明，“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