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死后成了黑月光》北雁思南

20、旧梦难圆

　　在银装素裹的冬日里，卫国的太子薨了。漫天的雪花落在白幡上，混为一体。

　　举国悲痛，东宫内哭声一片。太子妃素白的脸上却未流一滴泪，只红着眼搂着五岁的谢远跪在灵前。这一跪，便是七天七夜，她滴水未进。

　　嬷嬷劝道：“娘娘，您好歹喝口水。小殿下还指望着您呢，您可不能倒下。”

　　跪在身侧的小小身影拽了拽她的裙摆，低声道：“母妃，我饿了。”

　　太子妃抿了抿干裂的唇，温声吩咐道：“柳姑，带阿远去喝点素粥。”

　　五岁的谢远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拽着她的衣袖，小声道：“阿远要母妃陪着去。”

　　然太子妃不为所动，依旧木着一张脸，了无生气。

　　柳姑见状，轻声叹了口气，牵着谢远的小手带他去进食。

　　当晚，谢远躺在寝宫的床上，半睁着眼，身侧的奶娘正轻声哼着童谣哄他入睡。这时，太子妃径直走了进来，让奶娘和陪夜的宫女们都出去，并吩咐她们不用守夜。

　　待众人退去，太子妃掀被上了床，搂着他小小的身躯轻声道：“阿远，今晚就由母妃搂着你睡，如何？”

　　“好，阿远想听故事。”年幼的谢远并未发现母妃神色的异常，如往常那般缠着她讲故事。

　　太子妃轻轻哄道：“好，母妃便给阿远讲个泥娃娃的故事。传说中，天界的女娲娘娘捏泥造人，她给每个小泥人都造了一对父母，唯独漏掉一个泥娃娃。泥娃娃便想，没有了父母，我也能长大。后来，泥娃娃便成了守卫家国的大将军。”

　　谢远揪着一张小脸，轻声道：“可是泥娃娃心中也想要父母吧。”

　　太子妃轻声叹气道：“阿远，世上没了双亲平安长大的泥娃娃有很多。我相信我的阿远也能做到。”

　　“母妃，你要去哪里？”谢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太子妃轻柔地摸着他的头道：“阿远，娘要去找你父亲，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边，娘不放心。我的阿远，日后你要坚强，要乐观，请饶恕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说着说着，她潸然泪下，泪珠滴到谢远的额间，将他的眼角也染红了。

　　谢远哭着抱紧她的腰，轻声哀求道：“母妃，你哪里也不要去。”

　　“嗯，母亲今晚不走，阿远安心睡吧。”她拍着他的背，动作十分轻柔。

　　次日，谢远醒来便寻不到她的踪影。后来，宫人在昔日太子的睡房里发现她的尸首。

　　她是自缢身亡的。

　　自此，年方五岁的谢远便孤身一人在后宫跌跌撞撞地成长。

　　年幼的孩童撑不起一个东宫。皇后为了他的平安着想，主动向卫帝提议另择太子。卫帝正好也有此意，故册立了新太子。

　　谢远随即搬出了东宫。

　　他的身份一落千丈，从之前人人追捧的东宫嫡长子变成克死父母的祸星。若不是皇后怜惜，将他留在自己宫中养在膝下，恐怕他的境遇会更糟。

　　此后经年，在皇后照拂不到的地方，谢远时常被堂兄弟欺辱。他们逼迫他吃下被踩在脚底的糕点，按着他的头从他身上跨过去。

　　可每当皇后温柔地问他，最近可遇到麻烦时，他皆摇摇头。

　　谢远谨记母亲的教诲，要坚强，不抱怨，乐观面对自己的人生。

　　某日，当哄闹的众人散去，七岁的谢远如往常那般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一道鬼魅的身影忽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啧啧，好可怜的小皇孙呀。”

　　那身影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嗓音雄雌难辨。谢远只浅浅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小皇孙，你可想狠狠地惩戒他们一番？只需你付出一点点东西，我便满足你。”

　　谢远抬头问道：“你要我身上的何物？”

　　夜魔蛊惑道：“只需要你付出一魂一魄，我就帮你去杀了他们，这桩买卖如何？放心，你失去一魂一魄，还余两魂六魄，不会死的。”

　　人若是少了一魄还真不会死。但是少了一魂一魄，人必死无疑。可若是有人被仇恨或绝望遮住了眼，或许真的会自愿献上灵魂。

　　兴许这便是那些人猝死在梦中的缘由。

　　谢远一口回绝：“不愿。”

　　夜魔闻言气急败坏道：“那你便永生永世沉浸在噩梦之中吧。”

　　随后，谢远眼前的场景一换，又回到太子父亲身死的那日，将之前的场景又重演了一遍，反反复复。

　　谢远第五次自地上爬起来，忽然对着半空揶揄道：“夜魔，你累不累啊？”手段如此幼稚，枉他期待了许久。

　　那夜魔再次现身，显然是初次遇到心志如此坚定之人，只怪声道：“你这小子，道心倒是固若金汤。”

　　谢远挑眉笑道：“多谢你的美誉。你若是没有下一招，就接我一招吧。”

　　话音未落，一股威压倏然自他双眸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空气也发生扭曲。

　　夜魔被这股威压束缚住，动弹不得。周身的黑雾被迫收敛，渐渐化成一具丑陋至极的骸骨。

　　谢远抬手轻轻一掷，骸骨便自半空坠落，趴在地上。

　　他缓缓走向夜魔，身形逐渐长高，待走至夜魔跟前时，身姿已变得颀长，面容冷峻，一双漠然的眸子高高俯视着他。

　　此时的夜魔已被他的魂威压得直不起身，徒然半跪在地上。

　　谢远俯身捏住他的下颌，冷笑道：“无趣，竟然只敢拿分/身吓唬人。希望下次遇见你，你用的是本身。”

　　随即，只听“啪”的一声，那夜魔的分/身便被他捏爆了。

　　四周的梦境轰然倒塌，那些琐碎的记忆化为光点逐渐消散。谢远蓦然撑开眼帘，黑暗中，正好对上尘渊的一双眸。

　　四目相对，一股暗流默默在二人之间流淌。

　　见他醒来，尘渊的视线由焦灼转为温和，轻声问道：“如何？”

　　“那厮狡猾得狠，来的只是一个分/身。”谢远摇摇头回道，察觉到传音石已不在手心，随即坐起身，左右寻了一遍，才在枕侧找到它。

　　他拾起它，忽然又出声道：“师父，你不必守着我。我遇到危险自会用传音石唤你。”

　　“嗯。”尘渊淡淡应道，“我先回去了。”

　　谢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有股莫名的热流涌动，正如前世，他于人界望着月，心底涌现的热流一模一样。

　　索性阖上眸不再去想。

　　不消片刻，他再次入睡。这次，无梦至天亮。

　　翌日一早，谢远方醒来，便嗅到一股肉粥的清香。他起身走至厨房，见尘渊如之前那般为他做好早膳。

　　润物无声，心底暗暗涌上一股暖流。

　　谢远趁着早膳的功夫将昨日常氏的话告知尘渊。

　　“所以，你想去张氏主家一探究竟？”

　　“嗯，去探探。若是扑空也无妨。再说，张氏在此地盘踞多年，对这夜魔的了解自然比常人多上几分。”谢远擦了擦唇畔的余渍，从容回道，“夜魔这厮狡猾得狠，经昨夜那一遭，恐怕不会再轻易入梦。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引蛇出洞。”

　　尘渊应道：“好。”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番，在街道上随便拉个人，就问到了张氏主家的地址。

　　整个清河郡皆是张姓，谁会不知道自家家主住在何处。

　　此番谢远提议，不如直接亮明身份，让那张家家主乖乖将二人奉为上宾。

　　本来他与师父就是来给他们解决麻烦的，何必遮遮掩掩。

　　尘渊认同他的提议。

　　既然要亮明天界来客的身份，那便需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出场方式，彻底镇压住那些张氏族人。

　　张宅门前，七八个侍卫挺直着身躯，守着朱红大门，兢兢业业，日复一日，不教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从不曾出过任何差错。

　　忽然，半空中，两道身影伴着袅袅仙气翩然落下，正巧落到朱红大门前。仙气散去，两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显露出来。其中，年纪较浅的少年用略显俏皮的嗓音道：“师父，这里便是张宅了。”

　　他身侧的青年轻轻颔首道：“嗯。”

　　几名侍卫望着眼前的奇景，不由地愣了许久。其中一位机灵的侍卫率先缓过神，上前恭敬行礼道：“两位道长自何处来？可与府中之人有邀约？”

　　那少年喝道：“我与师父可不是你们人界的道士。我师父乃是天界的尘渊神君，应清衡神君所邀，来此地为尔等降妖除魔。”

　　少年语出惊人，几名侍卫闻言面面相窥。

　　天上下来的神君？

　　此事已超出他们的认知。

　　少年见他们不信，便伸手祭出一把仙剑，直指苍穹，顿时风云聚拢，隐隐有雷声传来。

　　侍卫哪里见过如此场景，纷纷跪拜道：“小的见过仙人。”

　　谢远随即收起九余，对着尘渊挑眉。

　　尘渊露出无奈的轻笑，对着跪倒一地的侍卫温声道：“都起来吧。劳烦帮忙通报一下。”

　　一名侍卫颤颤巍巍地起身，向门廊跑去。

　　这时，朱门突然自内打开。一群人迎了上来，为首的老者已是耄耋之年，却精神矍铄，撩起衣袍，恭恭敬敬地行了跪礼：“张彦见过尘渊神君。”他这一跪，在场的凡人又都跪了下来。

　　谢远的视线却掠过他，落在唯一还站着的女子身上。

　　澜漪为何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