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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荷花笺 ...

  •   风轻轻走过,扬起黑衣女子的一缕发梢。
      她浅笑着从墙上跃下,手中的包裹一顿,显是十分沉重。穿梭于巷陌之间,她的轻功显然造诣已深,甚是敏捷。
      良久,她一侧头,一丝冷笑挂在嘴角,脚步却没有停下。又是有人不知死活的跟了上来呢!
      施展开轻功,她急向前奔去,身后那人亦是不凡,紧紧跟着。“哦?”荷花女蛾眉一扬,来了兴致,真是棋逢对手,很久不曾遇到这样的敌人了呢!
      倏尔转身,她朗声道:“阁下跟随已久,何不现身一见?”
      小巷的尽头,隐隐的,走出一名女子。素衣如莲,长发及腰。面笼轻纱,却仍不掩其绝代的清丽。冷漠一丝一丝的透出,将这本该柔和的白衣女子衬的清澈而肃杀。
      她手一扬,一张素白的信笺平平推出,冷声道:“荷花女,这张荷花笺还给你,夏侯爷的东西,是否也该还我?”
      月光朦朦胧胧的,隐约看到那张信笺的角上画着一枝半放的荷花。风柔香嫩玉肌寒。正中,还用簪花小楷写了一行字——荷花女拜上。
      荷花女伸手接过,浅浅一笑:“这是我和夏侯爷交换的信物,如今既是你是你们自愿送还,那么与我再无干系。”
      素衣女子风浅云一愣,呆望眼前的女子。一身夜行衣,窄袖束腰。长发挽起,藏在黑色斗篷的帽中。隐身在黑暗中的她明眸如星,映着腰间一对冷冽的双刀。
      那份游戏人间的不羁,那样语气笑容的戏谑,如她一般。风浅云怔忡半晌,惊声叫道:“阿落?”
      荷花女,竟是当然的舒落月?!
      舒落月又复一笑,无奈,悉数对于眼角眉梢:“浅云,我知道是你……只是如今,你入官府我为寇,早非当年的云月双璧。”
      有风吹来,却无寒意,只是带来了两个少女清脆的声音。
      ——云月双璧在此盟誓,当此乱世,不入官府,不为贼寇,不害百姓。
      击掌为凭,相视而笑。二人白衣翻飞并肩立于山峰之上,如青女素娥斗罢婵娟。
      随后,便是分离。一南一北,无缘再会。五年时光,须臾即过。
      再见,就再非鲜衣怒马的少年,再无云月相映的清辉。
      都是违背了诺言的人啊,朝着自己认为对的方向走下去,然而,却是背道而行。一入官府一为寇。
      风浅云看着面前的少年知交,长剑堪堪出鞘。流云剑寒胜霜雪,微微一动,便掠起了舒落月散落在额前的发梢。
      “浅云,”舒落月没有招架,亦是没有闪避,任流云剑的寒意相逼。“今日我有事在身,明日午时,我们在西湖畔的荷花岸一叙别来之情可好?”
      望着风浅云手中的长剑,她微笑:“五年前我们就胜负未分,不知现今如何!”
      敛起笑意,她正容:“若你胜,舒落月随你去官府自首。”
      自首?!风浅云一愣,荷花女近年作案无数,二人都知,自首意味着什么。
      “好。”她收起流云剑,微微颔首,沉声道:“若你胜,风浅云再不干涉荷花女分毫。”
      舒落月的脸上恢复了那份慵懒惬意的微笑。她扬扬手中那个重达半个杭州城的包裹,笑道:“荷花女从不空手而归,告辞。”
      风浅云出乎意料的没有追上去,望着那即将隐于黑暗中的背影,她忽道:“阿落,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的云月双璧为何会落草为寇?”
      也知她一直在劫富济贫,也知江南的一种流民将她称为荷花仙子,然而,就是无法放下心底对贼寇的那点轻蔑。
      舒落月没有停下脚步,亦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声道:“世事多变黑暗,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风浅云重复着,这四字说来简单,但如今,还有几人可以做到?
      低首看着手中的剑,从师傅将它送给自己那日起,每次出鞘,都会用清水洗剑才会放回鞘内。不忍它染上尘埃,染上血污。
      风浅云辨识方向,已近城郊,离西湖不远。她将剑横于胸前,展开轻功,向西湖奔去。
      湖水冰冷,轻吻着剑脊。
      风浅云轻轻转动流云剑,搅乱了本该平静的湖水。
      她倏然想起,自己与阿落的相逢,亦是在这西湖之畔,洗剑的那个清晨。
      曦光初上,晨风和煦。
      十七岁的风浅云静静坐在湖畔,专注的洗着自己的流云。
      “好利的一把剑。”一声清脆的赞誉带着些许的挑衅从近旁夹了进来。风浅云还未及想,剑已向身后指去,撩起了一蓬水花。
      身后的少女,一袭白衣,带着慵懒却明媚的笑意看着她,和她的剑。少女一转身,双刀已握在手中,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好!你若败了,就把这剑送给我。”
      这两名少女的双刀一剑,搅得湖畔飞舞的流霜也变了方向。
      刀光剑影间,隐约可见白衣与青丝的飞扬。
      一百五十七招上,风浅云的流云剑,抵住了舒落月的冷月双刀,但同时,也无法再向前递进一分。
      二人相视一笑,目光是出乎意料的友好。各自后退三步,脸色均是惨白。
      竟是倾尽全力也无法分出胜负。
      此后,两名少女相互敬佩,倾心结纳,竟成刎颈之交。一同笑傲江湖,惩恶扬善,被江湖人称为“云月双璧”。
      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然而半年多后,风浅云因师门要事不得不返回江北,二人方分别。
      那时,夕浣山上,二人相视承诺,而如今……
      风浅云抬起头,夜空之中有浮云半遮明月。如今云月依旧,而自己与阿落竟……势不两立?!
      忆起当年,竟如隔世。

      挽起宽大的水袖,舒落月手持竹笔,蘸墨,寥寥几笔,便是一枝荷花半放于素笺之上。
      墨中混有碾碎的荷花瓣,因此笺上亦是有隐隐荷香。
      微微一笑,她又写上了些什么。
      已近正午,她将荷花笺收入怀中,携起冷月双刀,向外走去。

      风起云动,风浅云策马向西湖畔疾驰。日已微微偏西,已近未时。头仍是有些昏昏沉沉,冰冷的井水也未能让自己完全清醒。
      有一丝冷笑挂在嘴角。适才在窗边发现的梦恬香灰烬是她所为吧!不愿与自己一决高下?还是昨天晚上根本就是谎言?毕竟,她是现今的荷花女,不再是当年的舒落月。而自己,竟真的被感情所蒙蔽呵!做捕头多年,何时像现在这般轻易相信呢!
      清雅的荷花香中夹杂了一丝血的气息,远远送来。还未及近处,便听到了兵刃相击的声音。
      阿落……风浅云紧紧握住马缰,心中有了不安的感觉。手起鞭落,白马疾奔蹄扬尘。
      西湖畔,荷花岸。
      浮云丝丝缕缕,切割阳光的视线。
      十数人的包围之中,白衣女子半跪在地上,双刀一支于地上一横于胸前。傲然昂着头,目光睥睨的看着眼前的人。
      青丝散乱,如瀑直坠而下,被风掠起,迷乱了她素白的脸庞。白衣上片片血迹,如红莲盛放。
      “阿落!”风浅云大惊。
      “风浅云!”舒落月的目光是无限伤心的,眼泪泫然欲滴,“你好啊……我,我一直把你当作姐姐,你竟然……”
      “竟然如此出卖我?!”
      嘴角淡淡一抹血痕,映着她惨白的容颜,不胜凄苦。
      风浅云望着重伤的知交,看看身旁持剑而笑的同僚,忽然明白了。
      错了,原来一切,都错了。
      是秦敏求功心切,以梦恬香迷晕自己,带人来围剿舒落月。而阿落守诺前来,却遭遇伏击,激愤之下自以为是自己出卖了她。
      牵动伤口,一阵剧痛。舒落月右手按住左肩,伤心的目光中带着愤恨,冷冷看着周围的人。
      这一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吧。只是,却是如此败于她之手。红尘翻滚,自己坦诚相对,竟换来了这样的背叛。决绝如斯,不留半分的回转余地。
      只怕,在她心中,如今的自己只是作恶多端的荷花女,再不是她的刎颈之交舒落月。
      她与她,四目相对,空气沉静如水。
      风浅云的目光,却是清澈而温暖的,坦然迎上舒落月诘问的眼神,没有丝毫愧意。
      半晌,她转头看着秦敏,寒声道:“秦姑娘,请你们退开。”语声坚定冷漠不容置疑。
      秦敏一挥手,包围舒落月的捕快纷纷扶起受伤的同伴,退至秦敏身后。
      众目睽睽之下,风浅云上前扶起受伤的白衣女子。
      舒落月咬着牙,右手一翻,重重打向风浅云的肩头。她不闪避,默然承受了那一下击打,却不放开她,只是撕下衣襟,细细为她裹伤。
      那一掌,有恨却无力。
      面对她清澈坦然而关怀备至的目光,舒落月轻轻叹息,放下了预备再击的手掌。不舍,不忍,亦是不愿。然而自己与浅云,只怕人近天涯远。
      “风大人,”秦敏忍耐不住,呼喝出声,“你今日要回护这荷花女吗?”
      “正是。”风浅云应道,眸子冷厉如寒玉。“你不该私自前来,这本是我和她的事。”
      流云剑出鞘,随风长吟,她一个翻身递出长剑,素衣如雪飞扬。
      “阿落,今日云月双璧联手对敌。”
      旧时天气旧时衣。
      舒落月知道,这句话之下是埋藏了多年的旧时心绪与年少轻狂。是呵!几年来为了各自的梦想轻易放弃了旧时承诺,疲于奔走江湖,已是许久不曾像这样任性一搏。
      她心中一阔,豪气陡然而生。负痛而起,双刀相击,和风浅云并肩而立,相视微笑。
      苦战不休,直至夕阳西斜。
      霞光照耀净水,殷红如血。
      包括秦敏在内的十二名捕快,三死九伤。风浅云与舒落月亦是受伤颇重。
      直道最后一名敌人的推开,舒落月再无法坚持,摔倒在地上。一蓬鲜血喷出,她的笑却是温暖而开怀:“浅云,对不起,我……是我误会你了。”
      “我该是知道的,你不会这样对我。”
      “所以今日,”她敛了笑意,弃了双刀,束手待缚,“是我败了。”
      风浅云皱眉不悦:“阿落,你这样未免瞧不起风浅云。如今你我胜负未明,岂可妄言昨日之约?”
      “何况,”她清冷孤绝的脸上露出笑意,“我竟被秦敏那丫头用了迷香,若说败也该是我。”
      她将舒落月扶于马上,笑道:“如今我被你累的连客栈也不能回,只好屈尊在你的地方养伤了!”
      “我是求之不得,”舒落月嫣然一笑,“只盼望风大捕头不要心血来潮,剿了荷花女的巢穴才好。”
      “那可说不准,”风浅云眨眨眼,微笑如故。

      云月依旧。
      风浅云立于轩窗之前,剪了剪烛花,屋内明亮许多。
      杯嫌玉漏迟,烛厌金刀剪。
      这样的生活,自己不是早该厌倦了吗?!向往,只是那份笑傲江湖的洒脱。然而如今,自己与阿落都已是无法做到。
      ——我问心无愧。
      那样的话语回响于耳畔,她信她。所以,是自己错了么?
      不愿再想下去,她低头看向手中的荷花笺。荷花女果然名不虚传,风浅云竟是不知,她是何时放入自己怀中的呢!
      素白的信笺上半放着一枝栩栩如生的荷花,中央一行簪花小楷:湖上一枝双并蒂,始觉云月两清辉。——舒落月拜上。
      写这信笺的人,是当年的舒落月,而非荷花女。
      恍然间,风浅云似是看到,两名少女恬然亦作采莲归的笑靥。

      数日后,仍是西湖之畔,却已是荷花无处,红藕香残。
      入夜,相对而立的两名女子,一执双刀一执剑。
      相视而笑,如飞燕般掠起,翩若惊鸿。素衣白裳穿行,如两道白虹交错。
      湖水波澜不起,见证着这两名风姿卓然的女子五年一次的比试,浮云冷月无声,与她们绝代的清辉彼此相应。
      二百七十二招上,风浅云的长剑抵住舒落月的咽喉,而同时,舒落月的双刀亦是触到风浅云的颈边。
      仍是倾尽全力,胜负未明。
      各自后退,心下均是欣然。这,本是最好的结果。
      都没有变,彼此,仍是刎颈之交。然而,却也仍是一为捕快一为寇……下次相见,仍是会刀剑相向吧!不复回云月双璧叱咤风云的当年。
      二人,都是孤舟一点独怅然。
      “浅云,”舒落月叫住转身离去的风浅云,递给她一个原封未动的包裹,“夏侯爷,是个好人呢!”
      “嗯!”风浅云接过,微微颔首。
      舒落月望着那袭素衣翩然离去,泪水黯然而下。
      风中,只余风浅云提剑长吟之声,清越却悲凉。
      ——湖上一枝双并蒂,始觉云月两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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