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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曾经 ...

  •   桃花在四月里开了,泯城桃红柳绿。四月的时候,有人金榜题名,有人名落孙山。本届的状元郎是泯城中首屈一指的纳兰府的二公子纳兰凌沭,这是泯城的一大喜事,处处张灯结彩,纳兰家所有的酒楼一律三折。
      对于沐涩而言,喜的不是状元郎是泯城中人,而是因为高中的人是凌沭,他终于如尝所愿,她甚至于可以预见他的明亮前程,可以想象他名赫一时,或许还会权倾朝野。然而,她还是担心。他的耿直,他的骄傲,是否会害了他,在为他高兴时也一直提心吊胆。
      她的高中也意味着他们的交易结束了。离开是开始,高中是结束,这是他们的约定。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泯城风云四起,一直相安无事的纳兰家和沐府,竟突然敌对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虽然冷酷,却是一副仁慈心肠,虽说性子冷淡,但也不失是一位好人的沐府当家,在这两个两个月里反常的打压纳兰府的产业,无论是酒楼还是茶庄。虽然百姓从中获益,但也不免好奇。更让人惊奇的是,这次还惊动了平日里不管事的大公子纳兰凌飒。这个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温文儒雅的贵公子,出手温厚但不失凌厉。
      这两个月里,沐涩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着纳兰家的产业,却不料这个大公子手段也十分厉害,差点无法招架。事后,沐涩点算过,这次交锋,沐府并未占得头筹,仅是赚的一千两银子,还没有往日所获的一半。沐涩无法想象,如果这样长期下去,结果会是什么,只能庆幸纳兰凌飒还算温和,才能避免沐涩成为沐府的罪人。
      也是这次交手,沐涩与凌飒也有了几次接触,了解了他是个优秀公子,风度儒雅,才学渊博,也是个天生的生意人。摒除这次交锋,他们竟也成了朋友,也有许多话题可聊,却独独不聊那两个月的事。他们从生意聊到花草,从人生不如意聊到世间百态,也难得的成为彼此可以敞开心扉之人。不算频繁的接触,却也引来过多的关注,甚至于在坊间还流传着他二人的情感故事,有的离奇,有的感人。对于他二人,也是茶余饭后,不值一提。
      凌沭的高中,是泯城的骄傲,连带着凌沭的所有也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他在京中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带回泯城。也因此,沐涩知道他高中之后,位居侍郎,但却在繁事多多,毫无意义的礼部。她知道了他和当朝大公主相交甚深,同时又和兵部尚书之女关系密切,他俊美外貌,谈吐优雅,京中女子无不倾心。
      他的事迹虽多,却不是关于他在仕途上的作为,她知道他不会满意自己目前的处境,纳兰这个姓氏,对于他只是个绊脚石,但也无可奈何。他的身边又有了两个优秀的官家女子,这时对于他来说,她沐涩实在算不上什么,本就以为二人没有发展的可能,现在不过是让她确定了罢了。当初在斗篷上绣上那两句,她向他透露心声,终究没有得到回复,是该忘了吧。
      如果说,凡事皆可由心,那人就不必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不执着于过去,就不会万般痛苦,默默的接受由痛苦衍生的所有苦楚。
      沐涩每个月都会与凌飒见面,在凌沭不在的日子里,凌飒的关心让她稍稍安慰。凌飒每月都到沐府做客,泯城人津津乐道,他们渴求可以探知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沐府的舒心亭,几乎算是沐涩一人的了,没有人敢擅自进入,甚至于舒心亭方圆两丈以内,绝不敢大声喧哗。
      “涩儿,这是何必呢?”凌飒唤着她的小名。
      “怎么了吗?”沐涩不甚明白他意指何事。
      “你的心性淡然,是世事磨成,还是天性使然?这些事你我都清楚,为何你在外,在生意上交际应酬可以八面玲珑,在家人面前却极少表露心声,独自一人的感觉不好受,这样放任自己孤单好吗?”凌飒的疼惜,沐涩都懂,但如果真能做到,怎会这二十年过的如此不堪。
      “纳兰哥哥,涩儿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涩儿早已为自己筑好堡垒,我虽愿意对你打开心门,但对于沐府,涩儿犹如外人。”她看向远处,“沐府的事想必你也知道,可你不知,我娘亲从来没有德行有失,不过是太爱了,就没人随意辜负,涩儿不甘心,为何娘亲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心一意的对爹爹好,最后竟被抛弃,一个女子,被诬陷名节有失,这一生因这一句话,全然崩毁,连带着我的人生都毁了。涩儿自问为何怨,又怨谁,其实结婚都是在怨自己,我可以离开沐府,离开泯城,天下之大,总该有我容身之所。但…我还是没有离开,这里我不曾有不舍得,只是最终我还是没有离开,生命很单纯,我想简简单单地为自己活着,可以刻薄。可以自私,可以我行我素,这些都是我在自我放逐。但涩儿没有那么简单,我刻薄,我自私,我不否认,我不离开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让那些人同样不快乐,到处娘亲可有一丝一毫的不是,对人总是谦和周到,可最后呢,被软禁别院,没有一人探望,我可有半分不是,却连生病也与人关心,我能忍下吗?涩儿不能高兴,定要让他们都能开心。涩儿这些年都有修身养性,慢慢得有如此境界,却不能完全释怀。”沐涩双眼并无焦距,她眼仿佛越过千山万水,波澜不惊。“灵儿很幸福,自小有爹爹娘亲宠爱,所有人的疼惜,她机敏活泼,又相貌标致,心性纯良。与她想比,我是那么不堪。我也扪心自问,即便可以在泯城呼风唤雨,又有何意义,人人夸我心地善良,那些不过是妇人之仁,没有气魄。无论表面上多少赞赏,背地里还不是数落的一文不值。”
      “涩儿,有些事不必在乎,不该让别人的言语伤着自己,以前的是该过去了,你还年轻,可以遇个有缘人,过自己的一生,何必执着过去,让自己不得安生。”
      “道理怎会不懂,只是又有何用,我固然懂得,他人的一切与我无关,我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但每日朝夕相处的人呢,也可以不在乎吗?涩儿双眼蒙蔽,无法参透凡尘。”凌沭没有再说什么,“纳兰哥哥,涩儿不是好人,怎么办,我从未发现这一点,过了这些年,我伤了谁,谁又伤了我,我都记着。”
      那一天,沐涩对着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凌飒说了半生的苦,她把自己的悲伤毫无保留的全给了他,那一刻,凌飒对于沐涩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哥哥,只是,沐涩并未诉说她对凌沭的那份感情,她把这份情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不愿透露半分。
      泯城的谣言在凌飒和沐涩义结金兰时戛然而止,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版本。谣言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轶事的传播,纳兰二公子的艳遇绯闻,甚嚣尘上,当朝公主和兵部尚书之女之间的三角恋情被传的绘声绘色,似煞有其事。
      三人成虎,犹不知其真假,人言可畏,恐伤人无数。

      八月桂花盛开的时候,沐府如常收到从京城寄来的一封信,自己相识之人中,虽有人迁居京城,但连书信之间都显得太过熟络,自是不必想,定是凌沭。
      拆了信,里面只有一串钥匙和一纸信,上面仅仅写了,书架之后,四个字而已,沐涩好奇这是怎么回事时,凌飒就派人来让她过府一叙,想着平日里也去过几次,也就收拾衣衫前往。
      “纳兰哥哥”沐涩微微福身,“今日怎会有时间唤涩儿过来?”沐涩坐在偏厅右边的座椅上,漫不经心的端起茶,喝了一口。
      “想必今日涩儿也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吧。”凌沭表情略微严肃,少了平日里的淡然。
      “是的,哥哥怎会知道?”听了他的话,很是好奇的问道。
      “凌沭也修书一封与我,说是要请你过府一聚,他虽不在家中,让我代劳,好好招待你。”凌沭虽然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但还是能察觉出来。
      “这样啊,那有劳哥哥张罗了”沐涩也不点破地应着。
      “我本还有事要办,不如让福伯带你四处看看,等我做完事,我们兄妹二人再把酒言欢。”
      “哥哥有事去办即可,涩儿也不会第一次来了,不会把自己当外人的”,沐涩心中十分不解,如今这情况是怎的回事。
      “这样甚好。”凌飒唤来福伯,“福伯,你带涩儿到处看看,纳兰府西院的几株罕见的兰花自己满池的荷花已经开了,甚是好看,”凌飒转头对沐涩说道,遂即起身离开。
      虽说沐涩心中有十万个不解,但也无人可解,只得随着福伯去西院赏赏凌飒口中赞不绝口的兰花。一进西院,就随风飘来桂花香气,清淡舒心,不似沐府几乎处处都是桂花,但是显得太过浓郁,有些呛人口鼻了。主道边都摆着各种好看的花,一直走到一处亭子,亭子前正是凌飒口中的荷花了,大片大片莲叶上是大朵绽放的白色莲花,煞是好看。想着这大热天的,福伯年迈,还陪着自己晒太阳,便开口“福伯您累了吧,这外面的太阳太毒了,您还是去屋子里忙活吧。”听了这话的福伯倒也没说什么“谢小姐体恤,这院子里的花还是很好看的,小姐平日里辛苦了,想必老奴在这儿小姐不能尽兴,前面有一间屋子,那走廊前摆着几盆罕见的兰花,小姐可以看看。”福伯笑笑,退身离开。
      看着福伯的背影,沐涩心想,如若可以对对沐府中人也能这般相处,估计也不会在沐府孤立无援吧。想想便也罢了,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如今这样挺好,也懒得做些什么变动,至少纳兰府里的人对自己还不错。看着池里的荷花,便起身想去看看福伯口中的兰花,池塘与屋子相连着的走廊两边摆满了兰花,不过开始都是普通的品种。但越是靠近屋子,品种就越是少见,走到门口。大致数了一下,有十几种没有见过的兰花,她竟不知道兰花的品种有这么多,纹理脉络可以那样奇特,枝脉舒展,怎么看都是精品,贪看之中,看到门上的锁,也是鬼迷心窍,竟想着用今日收到的钥匙去打开,却也是开了的。
      想着凌沭是同意自己进去的,也就大大方方的推门进去,观察起他的卧室来,家中没有兄弟,也从未进过男子卧室,但也能看出,凌沭的房间相当整洁,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案和椅子,圆桌和几个凳子。四周都是书架,沐涩环顾看了一圈,虽知道凌沭博览群书,但不知竟会这么多。从四书五经,各类名家名帖,茶艺绘画,甚至于黄老之术也是有的,书案上各类毛笔悬挂整齐,砚台已是长久不用,却也没有落灰,想必是有人一直打扫。
      在书架前看了半晌,想起凌沭所书的“书架以后”,可这书架该如何推开,着实难住了沐涩,想着也许其中暗藏玄机,找了半日,觉得那本《黄帝内经》显得颇为蹊跷,也就动手试试,书架竟真的向左移动,露出一扇门,沐涩推开门。走进密室。
      顺着石阶走,这里面该是个地下室,前面一片漆黑。左右摸索半日,找不到灯火,这是突然眼前一亮,沐涩还来不及看来人是谁,,就被眼前的震惊了。
      不敢相信,这纳兰府中竟有这样的地方,一间密室,地上铺着稻草,旁边一个木架,上面挂着的绳索都已老旧,还有一条褐黑色的皮鞭。整个密室潮湿,气味恶心。蓦然回头,看着提着灯的凌飒。
      被凌飒带着出了密室,坐在桌边,缓缓地回过神,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爹很爱我娘,一生也不过只娶了我娘一人。爹脾气不好,只是对着娘和我和二弟时,永远都是和颜悦色,慈爱温柔。童年岁月无比幸福,即便后来娘因为眼疾双目失明,但至少一家人都在一起。后来一日,二弟顽皮,外出溺水,找到的时候,还有一丝气息,医了几日,大夫说,药石无罔,只能看能活几日是几日了,娘素来就身体不好,加上二弟的事伤心欲绝,爹疼惜娘,舍不得娘终日以泪洗面,几经思量,做了个决定。”凌飒低沉的说,看着沐涩摇摇头,叹息道“爹有一旧友,因过度放纵,以致家私散尽,流落街头,曾几次上府求助,都被爹拒绝了。想必你也知道,我爹的性情,除了家人,其他人,爹从不在乎,也不会慷慨解囊。他有一个儿子,和二弟一般大,见过几次,长相虽不一样,但声色极像。于是爹用了两千两买下了他,这个孩子就是凌沭…他顶了二弟的名,做了纳兰家的二少爷。二弟去世前几日,爹让凌沭学着二弟的习惯,谈吐,硬生生几日里把他逼成了第二个二弟。二弟死了,被偷偷地葬了,凌沭还存在这,下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是不敢多嘴的,况且娘对下人一向优待,为了她的健康,也从未有人提过这件事。娘以为二弟的病治好了,精神满满恢复了过来。毕竟是十岁孩童,哪能学的那么相似,真实的性情若在娘面前露了出来,就被爹爹一顿鞭笞,无论怎么求情,都没有用。这一装就是十年,那间密室就是爹命人建的,只有娘来看凌沭时,他才能在上面睡,平日里,都是住在底下的。丧子之痛,爹只能压在心底,不能说与娘亲,这样竟让爹开始觉得是凌沭的错,是他夺了二弟的命,也就更不愿让他好过,那条鞭子不是那样的,上面都是凌沭的血。即便知道他一直在吃苦,但我根本救不了他,爹在娘面前那么开心,只能讲痛苦发泄在凌沭身上,我也知道凌沭可怜,但无法劝慰爹,只能私下对他好一点,还好这府中下人待他也是尊着这二少爷的名位的。后来娘去世了,爹就一病不起,几个月后,也就去了。凌沭这才得以脱身,虽无立场,但也劝他不要记恨爹,他反倒安慰我,不要挂心,他自当安好。但这屋子里的密室怎么也不肯拆了。这十年里,他不是他,也是万不能轻易释怀的,就想着把这个家业留给他,算作一点补偿,他百般拒绝,我索性放手,诸事不管,他也慢慢处理一些事情,但大多也都是由管家去做,直到后来,他让你打压纳兰家,也极力表现出自己处理不好,且想进京谋划,我这才又接了手。”
      听完凌飒的话,沐涩呆坐着,不置一言。少顷“终是我家对他不住,但我也真心把他当做兄弟,不然也不会拿这一家辛苦去补偿他。虽然生意场上难免尔虞我诈,但至少无碍生死,上京做官,我是极不赞同的,纳兰这个姓氏对他太不利,前相明珠之事才刚刚过去,虽不是皇亲,但如若被有心人利用,牢狱之灾怕是实属难免。”凌飒拍拍沐涩的手,“涩儿,我知道你喜欢他,凌沭前半生实属孤苦,也能看出他自遇到你之后,开心许多,也是对你有心,不然不会连这件事也告诉你,有朝一日,哥哥希望你们可以在一起。”
      沐涩摇摇头,苦笑道“凌飒哥哥,还不明白吗?这是决绝信。”
      “涩儿这是何意?”
      “从前与他来往,也是诗词歌赋,茶曲文艺,但从不涉及私事,涩儿确是芳心暗许,才会在他上京之前表露心意。之后的日子,我们虽然经常书信往来,他的信中也偶尔提起无心情爱之言,涩儿想着是刚刚入朝为官,不想为儿女之情分心。也就不再不想,毕竟对我来说,本就是单相思,何苦在多苦一分。直到这几个月,他的书信越来越少,我也不愿多想,如今看来。他让你来告诉我这些,让我从中生厌,不再倾心。泯城的门第观念甚重,也许我也是这样,他不是想着和我互通心意,不过是想我知道他的过往,不然为何不亲自书信与我,凌飒哥哥,我们是不可能了。”沐涩的声音越来越轻,呜咽声几乎可闻。
      凌飒沉思片刻,带她走出房间,过了走廊,看着满池的荷花,“涩儿,我已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了,虽然经历世事,多少也是世故之人,也许精于算计,但在我这儿,那还是我妹妹,我是打心底心疼你,如同凌沭一样,也知你和他一样吃过苦,但就因这样,你们更应该在一起,没有人比你们更了解彼此。今日之事,确是他托我之故,我为曾挣扎,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你一切。除了这府中人。也只有你,他愿意将这一切告诉你,无论是何意,但至少你在他心中份量不低。他觉得自己不够好,不更给你幸福,你该可以理解。涩儿,幸福是要争取的,如果他不愿主动,你主动一点又何妨,大不了是一次更直接的拒绝,但至少努力过,于心无悔。”
      “凌飒哥哥……涩儿会考虑的……”
      沐涩离开纳兰府的时候,烈日当空,一阵晕眩,坐着轿子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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