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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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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岩城,静得能听见风穿过街巷的声音。
彭小小是被一阵剧烈的心悸惊醒的。
那不是普通的噩梦,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恐慌,像是一根绳索紧紧勒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彭小小很少做梦,噩梦更少见。她深呼吸了几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一切如常。
可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她远去,正在被烈火焚烧。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投向那个她每天都要看上几眼的方向——岩城疗养院的方向。
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
一道橘红色的光,在那个方向的夜空下若隐若现。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眼花,或者是哪家工厂的火光。但随着那道光越来越亮,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随风飘来,彭小小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小海!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甚至来不及换下睡衣,胡乱地抓起一件外套往身上一披,就冲出了门。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小海还在里面,小海还在睡觉,小海他不懂得害怕,不懂得逃跑……
从她的住处到疗养院,平时开车要十分钟,她那天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跑,也差不多十几分钟就冲到了街口。
还没转过弯,刺耳的消防车鸣笛声和人群的嘈杂声就已经灌满了她的耳朵。
转过弯,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那座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疗养院大楼,此刻正被大火吞噬。火舌从二楼的窗户里喷涌而出,贪婪地舔舐着夜空,浓烟滚滚,将半边天都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水龙在火海中显得那么渺小,消防员和医护人员正在拼命地维持秩序,疏散人群。
“让一让!别影响救援!”
“危险!退后!”
彭小小像是没听见一样,她推开人群,发疯似的往大门冲。她的脸上沾满了烟灰,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鞋子,此时赤着的脚正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
“小海!彭小海!”她嘶哑着嗓子大喊,声音被风声和火声撕扯得破碎不堪。
一名正在维持秩序的消防员一把拦住了她:“你干什么!里面正在救援,不能进去!”
“我弟弟在里面!我必须要进去!”彭小小拼命地挣扎,眼泪和着烟灰在脸上划出两道黑痕,“求求你,让我进去!我如果不进去,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宁愿和他死在一起,也不要留在外面看他在里面受罪!我已经比他幸福太多,我得陪着他!”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那是一种绝望的、不顾一切的悲鸣。
在她眼里,这熊熊燃烧的不是大楼,而是她这二十年来拼命守护的世界。如果那个世界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她几乎要挣脱消防员的束缚,想要冲进火场的那一刻,一只大手从后面猛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那只手有力得像铁钳一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从危险的边缘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彭小小,你冷静点。”
那个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穿透了嘈杂的火场,穿透了她混乱的大脑,直抵灵魂深处。
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一种让人瞬间就能安定下来的气息。
彭小小停止了挣扎,她僵硬地、缓缓地回过头。
火光映照下,那个男人站在她身后,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寒潭,正紧紧地锁着她。
真的……是廖少泽。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生怕她真的会冲进火里。
“你怎么在这里?”彭小小喃喃地问,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和一丝微弱的颤抖,“小海在里面。”
“小海不在里面,”廖少泽很冷静地说,“他现在很安全。”
廖少泽从头到脚扫视着狼狈的彭小小,她此时赤着双脚,单薄的睡衣外只披了一件外套,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和烟灰……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你穿得太少了,跟我先回去。这里不需要你。”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海呢?”彭小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你知道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里面基本没人了。”廖少泽看着她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所有人都疏散了,在你来之前。大火是从配电室引起的,发现得及时,没有人员伤亡。现在是在灭火。”
彭小小浑身一软,几乎站立不稳,是廖少泽的手及时揽住了她的腰,才没让她倒在地上。
“真的?”
“真的。”廖少泽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他没事。”
彭小小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地。
她靠着廖少泽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波又一波虚脱感席卷而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怕你担心小海,所以过来看看。”廖少泽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你怎么知道这里着火了?”彭小小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脸上的棱角更分明了,但好像更好看了。
“回家说。”廖少泽不容分说地打断了她,脱下自己的大衣,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身上,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停在路边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彭小小没有挣扎。
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那股混合了风尘与清冷烟草的味道,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
她也不问他为什么知道她住在哪里了。
在这个时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要小海没事,什么都不重要了。
车子平稳地驶入她居住的小区,停在楼下。
廖少泽抱着她上了楼,用她下意识报出的密码打开了门。
进了屋,屋子里还残留着她睡前的温度。
廖少泽将她放在沙发上,正要起身去给她找衣服,彭小小却突然站了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仰起那张满是烟灰和泪痕的脸,看着他。
火场的惊心动魄、两年的分离、那些未说出口的思念和委屈,在这一刻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坚定地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冰冷的唇上,印上了一个吻。
那个吻带着烟味,带着泪水的咸涩。
廖少泽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他站在原地,任由她笨拙地索取,双手垂在身侧,拳头紧紧地握着。
就在彭小小以为他要拒绝,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时,廖少泽终于动了。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痛苦的叹息,随即反客为主,猛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手臂像钢铁一样箍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按进自己的怀里,仿佛要将她揉碎了嵌入自己的骨血。
他在她的唇齿间辗转反侧,用力地汲取着属于她的气息,像是要把这两年的空白都填补回来。
彭小小被他吻得几乎窒息,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攀附着他,回应着他的疯狂。
不知道过了多久,廖少泽才稍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
“你的脚上有伤口,我得处理一下。”
“我不要。”
她能听到,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颤抖和温柔:
“小小。”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咒语,解开了彭小小心中所有的枷锁。
她不需要再去寻找答案,不需要再去权衡利弊。
在这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在这个她最狼狈、最脆弱的时刻,他来了。
这就够了。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岩城的那个方向,火光已经渐渐熄灭,只剩下袅袅的青烟升入夜空。
而屋内,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温暖而真实。
彭小小闭上眼,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感受着他皮肤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
廖少泽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他只是抱着她,用行动告诉她:我在。
这一夜,岩城疗养院的大火烧毁了建筑,却也烧掉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