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T的光荣岁月》在下宫羽

2、关于鹿我明这个人

　　魏一诺的脸，曾经长期出现在优云纸巾那代表性的蓝色包装带上，向超市里的大爷大妈们露出灿烂的笑容，旁边可能还要配个大牌子，上面写“九点九九超值装！”。

　　接这个代言之前，魏一诺刚拍了一部气质诡异的电视剧《无憾此生》，魏一诺刚把剧本拿回家的时候，靠在沙发上刚看了三页纸就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抽着还没印上她头像的优云纸巾，一边把她觉得精彩的段落高声朗读给窝在房间里玩游戏的叶宿雨听。

　　当时的叶宿雨正在迷恋一款蒸汽朋克风潜行游戏，她玩起游戏来都是一言不合就正面上，本来就不适合潜行，但是她为了打出完美结局又硬要潜行，于是她的游戏过程就变成了疯狂地存档和读档，并且在存档和读档的间隙里凝神屏息蹲在房间的阴影里，试图抓准守卫转身的瞬间——然后客厅里就响起魏一诺高声朗读和分享心得的声音，你说说这谁受得了。

　　但叶宿雨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魏一诺就不念了，光顾着哭，叶宿雨不放心，拉下耳机扯着嗓子问魏一诺怎么了，魏一诺回答，煽情段落太多，她没劲儿念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宿雨拿着杯子去厨房给自己倒水，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沙发上的魏一诺面无表情，近乎冷淡地翻阅着剧本，叶宿雨更不放心了，又问她：“没劲儿哭了？”

　　“不是。”魏一诺摇头，“刚开始我觉得女主角真惨。”

　　“现在呢？”

　　“现在女主角已经惨到让我麻木了。”魏一诺平静地翻过一页，“你说这玩意儿究竟要表达什么？最穷不过要饭，不死总会翻身？”

　　叶宿雨凑过头在旁边看了看，前几天刚被老师拉去做阅读题做到眼睛发绿的她脱口而出就是一长串：“体现了女主角在逆境中不屈不挠的顽强拼搏精神，和面对苦难和生活的不公时所表现出的大无畏勇气……”

　　魏一诺就是在这部剧里发挥了自己外貌上的优势，尽情地哭个梨花带雨。她天生一张精致又孩子气的脸，用鹿我明的话来说，笑起来好看的人很多，但是哭起来好看的人很少，像魏一诺这样哭成小喷泉还能让人又想保护她又想接着欺负她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不过这话鹿我明不会当着魏一诺的面说，她只会默默地抱着《无憾此生》翻来覆去地看，魏一诺从旁边经过，歪歪头看见屏幕上的内容，就开玩笑说：“我怀疑当初优云找我就是因为我刚演了吴瀚，大家一看见我就想起来吴瀚过得多惨，然后就想哭，然后就要买纸巾……”

　　鹿我明头也不抬：“你快拉倒吧。”

　　这应该是这句话第一次在魏一诺和鹿我明的生活中出现，让魏一诺记忆犹新，而第二次出现就在不久之后，魏一诺和叶宿雨一起整理书架的时候，随手翻开了一本鹿我明的旧作，翻了几页之后，她靠在厨房门口，感慨地把手中的书甩来甩去：“哪天等我有空了我也来写本书玩玩，你以前那个编辑叫啥来着，给我引荐引荐……”

　　在锅铲和锅底的碰撞声中，以及刺啦刺啦的翻炒声中，鹿我明吼了一嗓子：“你快拉倒吧！”

　　这让魏一诺觉得她和鹿我明的相处模式正在一天天地迈向白云大妈黑土大爷，她要是哪天上春晚了，都可以直接和鹿我明出个观众朋友们喜闻乐见的语言类节目——魏一诺后来还真的实践了这个计划，不过此刻我们先按下不表，还是先来说说鹿我明这个人。

　　鹿我明，和魏一诺谈了差不多有十八年恋爱，把搞对象这个词可拥有的宽广度推进到了一个新的境界，魏一诺的粉丝管这个风一样的奇女子叫明老大，他们家的魏一诺就这么光荣地成为了老大的女人……

　　鹿我明现在继承了她爸爸给她打下的江山，张罗着一家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哈尔滨水饺”，这家店其实不光卖水饺，而且鹿我明的父母也没有一个是哈尔滨人，既不哈尔滨，也不是很水饺，那为什么要叫哈尔滨水饺？

　　骑上电动小三轮去进货之前，鹿我明留下了一个很有深意的背影和一个同样有深意的回答：“因为哈尔滨水饺的哈尔滨，就像沙县小吃的沙县和兰州拉面的兰州一样，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种生活状态。”

　　然后鹿我明还在招牌底下加挂了一个横幅“本店全称：哈尔滨情调水饺馆”。

　　鹿我明是家里的独生女，但是哈尔滨水饺有她老爹多年攒下的老员工和小徒弟，店里永远有人当班，所以她其实不用天天连轴转，然而鹿我明十分热爱这份事业，一到饭点就骑着电动小三轮出现在门口，进门就嚷着买了什么好东西，要给老主顾上道新菜。

　　菜市场、魏一诺家、自己家、哈尔滨水饺，鹿我明的生活基本上就是这么四点一个框，永远在这个框框里打转，怎么也出不去。

　　每次鹿我明或者鹿我明做的菜出现在魏一诺的微博里，评论区就会出现“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后面还要加一串爱心表情，要是发的够早，还会有人把你顶上热门，然后在评论区和你一起山川湖海，昼夜厨房与爱。

　　这就要说到鹿我明的过去。在她学会接受哈尔滨情调的生活以前，她是个字面意思上的风一样的奇女子，自称平生除了和魏一诺谈恋爱、帮魏一诺养女儿之外，就只做一件事：旅行。

　　她到处玩到处看到处吃，座右铭是恺撒大帝的名言：我来，我见，我征服。

　　那时候的鹿我明还就对得起她微博认证里的“旅行家”三个字，出版了几本游记，在游记里夹带点菜谱，顺便还带动了某几个城市旅游事业的发展，使得当地经济取得了……咳咳，总之，声名在外，如日中天，把毕生梦想做成了事业，又把自己的事业做成了无数人的梦想，一时之间大家纷纷想辞职看世界，不过大部分人还是能清楚地认识到，别成天想着行行重行行，努力加餐饭才是正道。

　　而一边行行重行行一边还能努力加餐饭的鹿我明，某天忽然就宣布，她再也不去找她的诗与远方了。

　　所有人都以为是鹿我明长大了成熟了参透人生了，要收拾起行囊回去给她的小女朋友魏一诺洗手作羹汤了，鹿我明自己显然也默认了这个说法，所以她每次出现在魏一诺的微博里时，评论区才会有那句怀抱着无限怀念与感伤的“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但别人不知道真相，魏一诺还能不知道真相吗？

　　鹿我明不再去旅行的原因其实和旅行本身无关。那天夏天她二话不说拖着行李箱去了非洲，要去看象群缓缓踏过草原，要去看巨大的月亮，要去看乞力马扎罗的雪。鹿我明确实也看到了，在回国的航班上，她回味着这一趟旅行的风景，在笔记本上写：有时候，我们对生活的迷恋竟全然来自于对死亡的恐惧，但是我希望，我对生活的迷恋是因为生活本身，是因为我亲眼看见了生命的美与壮阔……

　　这份有关非洲之行的草稿至今还是草稿，因为鹿我明草稿刚打到一半，就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而被迫放下了笔。

　　还好还好，这次飞机故障没有酿成大祸，虽然过程上有些惊险刺激，但飞机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平安降落了，全员平安无事，没有人受伤。

　　或者说，是没有人受到物理上的伤害，因为鹿我明显然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虽然是风一样的潇洒，但鹿我明毕竟比魏一诺大八岁，各个方面来说都比魏一诺成熟，那是魏一诺唯一一次看见鹿我明那么狼狈的样子，她从机场出来，看见来接她的魏一诺，几乎是直接扑了上去抱着魏一诺嚎啕大哭：“诺诺，我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当时的场景很动人，要不是天太热抱在一起太难受，魏一诺可能脑子一热就去和鹿我明领证了——可惜，那天真的很热，导致了魏一诺的脑子热不起来。

　　此次事故之后，鹿我明对各类交通工具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

　　她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车卖了，换成了一辆人畜无害的、某宝商家宣称特别适合老年人使用的电动小三轮，然后尽量避免乘坐一切其他交通工具，连坐个地铁和公交车都要做半天的思想准备。

　　好在……好在我们前面也说过，鹿我明如今的生活是四个点围成的一个框，这个框不大，靠一辆电动小三轮就足够横行霸道了。

　　只有一个例外。连叶宿雨的自行车后座都不敢上的鹿我明，敢于坐在魏一诺的副驾驶上，究其原因，说来也话短：“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儿，我死前还能见到你。”

　　魏一诺一边踩油门一边回答她：“你拉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