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不定时开新)》一只红菱

23、缺（完结）

　　《缺》小苦瓜完结

　　我欲要前去查看，李暨硬要起来陪我一起。他确实比我睿智，有他在，我该不会闯祸。

　　哪知，我们走在路上还听门外那少年人嚷着。“我肚子疼，都是你家先生害的。”
　　等我们到了门口，那少年人便换了一副嘴脸，捂着肚子绞痛的神色没有掺假，态度倒也不亢不卑。
　　“季先生、季夫人，你就当可怜我吧。我这会儿确实身子不爽，借宿你们季府几日，等我家人来了，必有重谢。”

　　我回头与邓卜说。“去取二十两过来，送他去看陈大夫。”
　　李暨则在我身后发话。“把陈大夫请来府上吧，扶这位小公子入客房。”
　　我转身将李暨推回去，李暨看出我神色，知道我在想什么，就着刚才盆里的水，又在桌子上写——大朝、不可得罪。

　　陈大夫诊完以后与我交代，那孩子不过是饿坏了，可能几日粒米未尽，又空腹喝了一下午茶水，醉茶而已。
　　我转头与李暨复述，两人皆觉出这孩子非池中之鱼。一般孩子饿过几日，根本不可能有他这般淡定。更出乎我们预料的是，随后我命婉儿呈上饭菜，那孩子竟吃相儒雅，全不似饥饿交加的模样。这般隐忍和坚毅，我与李暨都颇为讶异，暗自赞赏。

　　待那孩子吃完，李暨问。“小公子，可否告知，你家人现下何处？我季府派人送你过去。”
　　少年人则拱手。“承蒙先生搭救，我赵嗣感激不尽。实不相瞒，我与家人多日前从京城出来游玩，不意走散了。我现下并不知他们身在何处。但先生请放心，我已经沿途留下暗号，不出三日，他们就会寻来。到时，必有重谢。”

　　李暨沉吟轻笑，又问。“赵公子，为何偏偏来我季府？邺县富庶，比季府条件优越的，大有人在。”
　　赵嗣则说。“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我只看重先生与夫人的气度与品格。我在街上看到你们，就知道你们和那些个凡夫俗子不一样。”

　　这孩子适才还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现在突然咬文嚼字的，眼神更是犀利。我心中暗暗思忖该如何将这尊小神快些请走。李暨则似另有他想，没有多说。

　　三日眨眼便过去。
　　在这三日里，我与李暨刻意与那叫赵嗣的少年人保持距离，照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赵嗣却反将季府当成了自己的家，不光没事儿跑去武馆与李安他们经常比划几下，还日日偷入书院，歪在李和身边听李暨上课。

　　他与李和在学堂里一个年岁最大、一个年岁最小，都是坐没坐相站没长相，却也都是听得最入迷的那个，每每讲到生动处，赵嗣还大声叫好，犹如听了一段戏文。
　　而李和则更像多了个玩伴，跟着他玩得开心，每日嘻嘻哈哈，比和邓卜、婉儿在一起时还要开心数倍。有时候，连我们这爹娘都抛在脑后。

　　我并没有不喜欢赵嗣这般没有家教的样子，却总提防着。
　　李暨则始终按兵不动，看上去像是没放在心里，照旧日日拖堂，与孩子们讲些四书五经以外的东西。说到兴起，揽着孩子们高谈治国之道，谈他的理想，修身齐家，和合而治。

　　而到了这个时候，赵嗣竟一反常态，面容严肃起来，真像是个虚心求教的谦谦学子。偶尔还可与李暨辩上几句，一来一往，全超出他这般年纪少年人的学识。
　　赵嗣眼中对李暨的崇拜毫不遮掩，而李暨竟也对这少年频频露出赞赏之色。

　　我在心中暗叫不好，奈何已经很久未曾看到李暨这般笑容了。
　　那笑容怕是我的错觉，犹如九年前，我在大殿外偷看他时，同样的丰神俊朗，英姿勃发。

　　三日后的傍晚，赵嗣的家人果真来接。几名壮汉，还有一个嬷嬷，捧着金山银山进来答谢。
　　我与李暨自然是推拒的。
　　赵嗣突然单膝拜在李暨与我跟前。他这一拜，接他回去的“家人们”一个个也跟着噗通噗通跪倒。
　　赵嗣说。“赵嗣承蒙先生与夫人搭救，这几日更是在先生膝下学了不少。先生实乃国之大才，文韬武略，世间罕见。听先生一席言，胜读十年书。今日，赵嗣家中有事，须得速归，仅送上薄礼，他日必定再来登门拜谢，届时再请先生赐教。”

　　赵嗣扬鞭启程，临走最后一句竟是冲着李和说的。“和儿，你等我回来找你。”
　　直到赵嗣走远，忍了半日的李和终于大哭了一番。
　　我这时才知道，赵嗣留了块价值连城的玉佩给她，上面刻有一字“渊”。
　　我与李暨对视，皆是愁容满面，数日后变卖府邸，举家迁至外县……

　　《《《《《 》》》》》

　　岁月匆匆，一晃十载过去。
　　此时，我与李暨已年逾三十，在外县安家立命，过的与邺县同样清闲。
　　李暨身子时好时坏。李和则已经长成少女模样，陆续开始有提亲的少年郎，可没一个李和看得上。

　　那日，忽然有人敲门，一名英姿飒爽的年轻人站在门外，竟是那十年后长大的赵嗣。
　　我与李暨有些认不出，李和则顿时红了眼眶。
　　当晚，李和便攒着手中那刻有“渊”字的玉佩，跑来卧房对我与李暨说。“和儿不要桐乡的举人，不要朱员外的独子，只要赵嗣。”
　　看着十三岁的李和，我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很快，赵嗣便将我们全家都接走了。
　　因为，赵嗣早已探得我们底细，而我们也知道他究竟是谁。
　　赵嗣真名叫赵嗣渊，是大朝国当朝太子。

　　一年后，李暨作为太子幕僚坐镇太子府。同年，赵嗣渊迎娶李和，却因“季”家家世平庸只能封为侧妃，正妃空缺。
　　我问李和。“你可甘心？”
　　李和手握重剑。“他若敢娶正宫，我便将他刺成窟窿。”
　　我怎的生出这么个和我一般不讲道理的女儿？

　　隔年春，我与李暨的外孙出生，取名赵奕麟。
　　第三年秋，新北陵协图瓦人多年在北疆滋绕后开战。太子亲征，李暨随行。
　　李暨问我。“可要我手下留情？”
　　我笑。“怎么做，你说了算。”

　　三月后，新北陵便被招降，成为大朝附属国，行年年供奉。
　　因李暨招降有功，特封正一品官职。
　　封号一下来，李和正宫太子妃位扶正，同年外孙女赵奕敏出生。

　　此年冬，朝元宗驾崩，赵嗣渊继位，改年号昌合，李和封昭仁皇后接掌东宫，我外孙赵奕霖册封为大朝国太子，外孙女为长公主。
　　隔年春，李暨称病，终日不理朝政，半年后辞去官职。
　　赵嗣渊百般挽留后，封李暨为定北王，画出新北陵的一块封地。

　　李和牵着外孙赵奕霖，抱着外孙女赵奕敏，一直将我们送至郊外，队伍浩浩荡荡。
　　见李和泪眼，我劝她。“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能再任性了。”
　　李暨则比我难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送出一句话。“万事以和为贵，以大局为重。”

　　李暨与我一样其实并不愿女儿留在深宫，奈何她骨子里流淌着皇室的骨血，随着命运的车轮，不知不觉又淌回这汹涌的暗流。
　　我与李暨谁都不能逆转……

　　…… ……

　　再次回到北陵，恍如隔世。

　　定北王府比我从前的公主府还要气势恢宏。
　　可李暨只喜与我住在最里面的听风院，每日写诗作画，颐养天年。

　　李暨最爱躺在我怀里，与我吟诵。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第二个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