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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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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11
我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眼泪辜负我倔强的心。
耳朵里再听不到他的声音,脑子里却满满都是……
李暨曾为我描眉,叹一句。“可叹红颜绝代,愿来生不复生于帝王家。”
李暨曾捧着我的断指红透眼眶。“贞平,你怎么这么傻?我不值得……”
李暨曾在花前月下问我。“若你能抛下所有,可愿让我带你远离深宫,浪迹天涯?”
李暨曾用废手揽着我的病骨,声声劝。“一切都是李暨的错。等你醒来,要杀要剐,都随你”。
李暨曾在我刀下释然的笑。“也好。我死了,你便不会这般痛苦。”
……
可是,若他死了,若他死了……
他真的以为,若他死了,我就不再痛苦了吗?!
我心道,李暨啊李暨,你不是算无遗漏吗?可你这次真是大错特错!
我再也走不动。
小腹中一阵坠痛瞬间游走全身,又转瞬即逝。
冥冥之中似有上天指示,我忽的想笑,怎的把他给忘了?
转头去的时候,恍然撞进他幽深的眸子里,吓得他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竟就这样一直默默的目送着我的背影,他竟以为我不会再回头。
我瞬间飞掠回去,李暨喘得浑身打颤。“你怎的出尔反尔?”
我重新捂住他伤口,用泪眼讥讽他。“你说的,我不讲道理。”
李暨这时候才像是知道疼,闭起眼睛喘了半晌。
我见他双眸在眼皮下来回蠕动,又不知在谋划些什么。若等他想出策略,我必然不是他对手。所以,我不打算再给他机会。
“李暨,敢不敢再和我赌一次?”
李暨吃惊的抬眼看我。
我说。“若你敢再多活半年,我便送你一份大礼,帮你寻回遗落在外的最后一名李氏子孙。你若活着,他的死活,便由你说了算。”
南渭皇室人丁稀薄,我皇兄当年一举歼灭他皇族一十四个皇子皇孙,几乎将南渭斩草除根。当时只有外逃的李暨与恰巧在母族省亲的李培幸免于难。而那时,李暨刚刚伤重致残,我料定他只是道听途说。
况且,我根本没有把握能将他最后一个亲族寻来,我现在赌的就是对皇族血脉的那份责任。
可李暨却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那深沉的模样似要将我看穿。
我不敢再与他目光交汇,我转身踢了一脚地上的甲登。
“起来。去把文太医给我带来。或背或抱或放风筝,我都要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见到他。”
李暨却似在我说话间便已恍然顿悟,回光返照般用废手拦我。
“贞平,你……你……”
我不想理他,可我不得不承认李暨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因为他看我的眼睛竟涔着泪水,冰凉而不能动的指尖居然想去碰我的小腹,说出来的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贞平,这是真的吗?他……他……他在这里?”
我断然矢口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暨却是一阵摇晃,两行热泪顺着灰败的脸颊滑落,滴入胸前绽开的血莲。
“贞平,谢谢你。我以为我不能……我……谢谢……”
原来是悲喜交加的泪,连我都要动容。可忽的,他的脸色再变,窟窿似的双眼露出惊慌之色,须臾蓦然暗淡无光。
“贞平,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你不能……他……还是不要了吧。就让他也随我去了吧。”
听他这话,我一时怒火中烧,又想抽刀去砍他。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他怎么可以只求速死,连我肚子里的这个都不顾?
可转瞬,我又恍悟。
李暨是知道我肚子上是要命的伤,是我亲口告诉他的。
想到此,我完全不能置信。
我一直以为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为了他国仇家恨,他可以弃我于不顾,可是现在……
他难道……他这是愿意为我……他……
我心尖疼得发颤,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我只拼命的扭过头去。
“李暨,别胡说八道,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
文太医来的时候,我几乎再撑不住,李暨的目光太可怕,他的痛苦让我也痛苦。
我一刻也不能再忍,我将沾满鲜血的双手从他胸口抽离,当即背过身去。
“李暨,半年之约,我会带他来这儿等你。你活,他才能活。”
顿了顿,我又加了一句。“还有我……”
我……什么?自然是我的性命……
我将狠话撂下,我不知自己是否画蛇添足,我只逃命似的,拔腿就走。
李暨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贞平……”
我再也没有回头。
李暨不知道。
这一场豪赌,赌的不是他的命,我的命,还是他李氏子孙的命。
赌的是,他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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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过后,文太医回到谷中,与我禀报,李暨的伤已经稳定,被那假李暨接出戈壁,前往最近的绿洲调息。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李暨又回来了。他曾几次派假李暨入谷,均被我拒之门外,他便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安营扎寨。
常常有人与我禀报,李暨在谷外一坐就是一天……
即便如此,我一次也没有出谷,我不想让李暨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正日夜饱受五内撕扯的煎熬。
我不要他看到这苦难的过程,我只给他看最好的结果。
因为,正如他所料,我怀孕了。
我肚子上那朵食人花,纠缠着我的子宫,委屈住在那里的孩子,只能缩在角落里滋取营养。
可是,他毕竟是我和李暨的孩子。他每日每夜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谋求机会。他顶着我的心,顶着我的肺,顶着我的五脏六腑,让我不能吃、不能睡、甚至不能正常坐卧。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李暨。
他也是这般没日没夜的苦,我能熬过眼下这短短时日,他却是一生之痛。
我笑着抚摸肚子里的这位,“真是偏心眼儿的家伙,你是要让娘也体会你爹所受的罪吗?”
月份不足七个月,我已经撑不住。
两碗催生药下肚,我九死一生,于两日后生下一个女孩儿。
十日后,我不顾母妃反对,由甲登驾车送我母女出谷。
在山门外遇到遥遥相望的李暨。
距离我们赌约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月,距离赌约的地点还有近五里……
我将孩子放在李暨怀里。他只有一条左臂能动,我便在旁边帮忙托着。他又瘦了许多,但气色还算不错。一见孩子便流下泪来,像个水做的女人。
我笑他。“还有完没完”
他哭得更凶。“贞平,你怎么这么傻?”
我的眼泪也崩出来,讥诮的话却没停。“巧舌如簧的安西王,如今都不会说话了吗?除了这句,你还想同我说什么?”
他哽咽着摇头,又深深看了婴儿一眼,便耸动肩膀朝我靠过来。我以为他要与我说话,哪知脸颊上竟被他那冰凉的双唇吻住,满满都是泪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我。
我用手指去擦,掩住潮热的双颊,说话的时候我的心脏怦怦乱跳。“赌约我提前完成了,你李氏子孙还未有名号。”
李暨用带泪的鼻尖轻轻磨蹭小婴儿幼嫩的肌肤。“李和,和合而治的‘和’,和和美美的‘和’,我和你的‘和’。”
李和?不大好听,但我喜欢这名字。
我伸手将父女两人搂入怀中。
李暨瘦成一把骨头,早产儿虚弱的哭声都听不见,他们父女都脆弱得让人心疼。
可他们有我,有我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最后一次问李暨。“还想不想死?”
李暨抬起头看我,无奈的摇头。“李暨的生死,公主说了算。”
…… ……
》》》》 以下是可能多余的后续 》》》》
新北陵年历太元三年。
我与李暨一同流浪至大朝国,那里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国富民强,非南渭北陵之可及。
邺县是离我们故国最近的一个郡,我们在那里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
我用辞别母妃时,那些女眷送我的金银细软在邺县买了宅子。
用宅子的一半开了个武馆,原本是让李安与另几名师傅教授孩子们拳脚功夫,没想到孩子们课后听李暨教和儿读书,也跟着凑热闹。
李暨耐心极足,说起诗文来犹如说书,讲起文中道义,又深入浅出。学武的孩子回家总会语出惊人,慢慢便有家人领来拜学。一来二去,宅子里竟又辟出一方私塾,渐渐还有人丁兴旺之势。
哦,忘了说,李安是假李暨的真名。他与李暨同龄,几乎与李暨一同出生长大,虽名曰死侍,但实则亲如兄弟。另几名师傅,也均是李暨旧部,在我避入谷中生产的四个月里,他们又陆续回来随侍在李暨左右。
我拎着食盒推开私塾的房门,李暨又在拖课。我将赖着不走的孩子们统统遣散,将食盒摆在桌子上,问李和。
“和儿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李和只有三岁,与李暨生的极像,穿着男童的布褂。只因早产,总有些先天不足,瘦骨伶仃的。可心智却远超同龄孩童,与七八岁的大孩子一同上课,一上就是半天,从不厌烦。
李和原本趴在桌子上描红,看我来了冲我露齿嬉笑。
“和儿可乖,爹爹也乖。我命他歇了三次,每半个时辰喝一次水,一次都没耽误。对吧,小邓子?”
那霸道的语气,倒是与我一般无二。
站在一旁被李和唤作“小凳子”的侍从,名叫邓卜,是我从谷里带出来的小太监。听李和如是说,连忙点头哈腰。李暨竟也在旁连连点头,真就什么都听了这三岁小童的。
我伸手将李和与邓卜也赶了出去,转过头去看李暨。
三年过去了,李暨慢慢恢复从前的英朗。只是时过境迁,我与李暨都不再是从前的彼此。
我将食盒里的糕点掰开来一点,喂入李暨口中,见他慢慢含在齿间,又伸手将他夹在指尖的毛笔取下来,轻轻按揉他那僵硬的指尖。复又转去按揉他浑身僵硬的骨节,最后伸手将他揽下来,平躺在席子上。
从轮椅上下来,李暨果然呼出一口长气。他浑身有知觉的地方不多,饶是半日坐下来,已然累得不行。
我又想去帮他取个软枕,哪知他左手伸过来揽着我不让我动。
“怎么了?”我问。
李暨一径的看着我。“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被他逗笑,也学他吟诗作对。“夫君说笑了,不过才半日不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还是耸着肩膀,往我怀里蹭。“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夫人,只愿君心似我心呐。”
……
这些年来,李暨愈发嘴甜。
我曾嫌弃的问他。“不怕被自己的蜜腻死?”
他看着我,目光一瞬也不瞬。“我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残活下来陪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开心。”
……
我将他身子捧起来,靠在我怀里,像婴儿一样软软的怀抱他。指尖却在动作间,碰到一样硬物。我伸手从他怀 里取来,那竟是我曾辞在他胸口的金簪。
一见那东西,我的眼睛就红了。
想到那时候,李暨几乎就死了,我便难过。
李暨则笑着伸手,用蜷缩的手指试图将金簪重新勾入怀中。“都说了多少次,我的东西不许再动。”
我红着眼眶笑他。“那明明是我的,怎的就成了你的?还天天藏在肚子里,就不怕扎到自己?”
李暨摇头晃脑。“它可不舍得扎我,从前扎在我胸口那么久,都没舍得要了我的命。”
我一听,眼泪顿时窜了出来,相较过去,我变得脆弱了许多。
李暨却吓了一跳,支着肩膀要坐起来,还连声道歉。“贞平,我错了,别哭。”
见我忍住泪水摇头,李暨才松了一口气,与我解释。“贞平,你可知我一直将它藏在我身边,只为了提醒自己,不再有寻死的念头。”
我们目光相对,这话我听过许多遍,可每次我仍会哭得稀里哗啦。
李暨继续说。“贞平,我欠你的,我用一辈子来还。”
(后面还有……扶额……正在码……我是祥林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