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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棋局 ...

  •   以后的三天,当晨光从大殿中雕琢精美的窗扇之中露出来的时候,他都可以准时的睁开眼睛。
      只是从身边那个熟悉的凹陷中冰冷的气息可以推测出来,商爵隐比他更早.
      甚至在天际还是漆黑一片的时刻便已起身,忙忙碌碌的谋划布置他的一切事物去了。

      被人小心服侍的时候,紫承甚至暗暗的想,商爵隐这样的人也许天生就适合当帝王。
      他眼光长远,精力无穷,凡事谋划的精密得当。
      关键的时候懂得舍卒保帅,狠绝的时候又有些个手腕圆融。

      可以用颜醇的屈辱作践换来了铁骑金戈的感激信任,从此在皇宫禁卫之中又有了多一层保证。
      又可以早早谋划,爱色的许之以色,爱财的诱之以财,忠耿的让岑家的皇帝禅让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即便是心中不愿却也师出无名,只有无可奈何。
      一切朝廷势力笼络消耗殆尽,自己也不过只一个过墙的梯子而已,早已无力回天。

      灿烂阳光从前面正殿屋脊顶端照耀进来的时候,一室暧昧氤氲的香气也似乎被透射的渺无踪迹。
      紫承懒懒抬手命人推开大门,一瞬间只觉四处摆设的金光宝器让人睁不开眼的璀璨生光。
      殿堂里夹墙的暖炭烧得也似乎格外畅旺,就更显得那阵子随着阳光投进来的冷风分外清爽。
      颜醇笑嘻嘻站在门口,一身素白裹住身体妖娆,媚态依旧。
      背对着阳光的影子投在大殿镜子般影人的金砖漫地上,突兀的清瘦纤长。

      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他微微笑着抬起头,恭恭敬敬的声音清晰温柔:“颜醇不过一介布衣小民,得圣上垂见,心中惶恐不安。”
      紫承面无表情的背诵着商爵隐准备好的说词,嘴角挂着讥笑。
      皇帝的言辞当真虚伪。却是不能丝毫疏漏错误:“孤母后方逝,心中悲痛。如今守孝期满,心中仍觉悲伤烦闷。素闻京城中颜醇公子笛子技艺高超,特请公子来吹奏几曲,纾解心中郁结。”

      颜醇低头从袖子中抽出玉笛,日光下碧绿清辉闪耀,映出粼粼波光灵动,倒影在他深深眸子当中,却有种莫名情绪波动,一闪而过,转瞬便寂灭无踪。
      抬眸一笑间,习练有素的仪态万方,曼声轻笑道:“笛曲只该宁心静听,方能安逸心神。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紫承微微颔首,抬手一挥,殿内众人便次第徐徐而出,顷刻走的干净。
      颜醇也不言语,抬手玉笛抵口,便有轻轻笛声飘渺迂回殿间,清冽悠扬却又似乎夹杂着捉摸不透的黯然神伤。

      紫承默默不语,静静听他一曲幽幽,一顾三回的泯了回声。
      又是默默良久,颜醇终于低低笑道:“小师弟宝相庄严,当真是天神的风范,可是把天子都超越过去啦。”
      紫承抿嘴一笑,低声道:“这里左右无人,大师兄便不要笑我了吧。”

      颜醇狭长凤目微微一瞄,唇角一勾,手中笛子轻轻拂上身上素白雪色衣衫,低低道:“那可不行。你看,我还给当朝国母带着孝哪。现在梁国百姓都知道有个忠孝柔儒的小皇帝,为了个祸国殃民的母后,竟然赌气守孝十日不出,把外面跪谏的大臣打了出去。还生生逼死了几个耿直敢言的国家栋梁,只弄得人心惶惶,生怕动摇了国家根本,把明王的大军引得更加深入,亡了梁国大好江山。”

      紫承默然不语,抬手拿起几案上玲珑的玉杯,抿嘴一口,苦涩难言。
      颜醇仍旧道:“大臣们都议论纷纷,均无良策。还好有忠勇王爷不顾年岁老迈,仍旧指挥若定,把个明王百万大军堪堪堵在三关之外,乃百姓之福。”

      紫承咯咯一笑,道:“大师兄来劝我么?”
      颜醇抬手晃动玉笛,抿嘴摇了摇头,笑道:“我来教我的小师弟下棋。”

      紫承微微一怔,死气沉沉的眼眸里霎时泛起的惶惑疑虑,被颜醇一丝不漏的收在眼底。
      他眯眼轻声笑道:“我便知道小师弟不会轻易死心。我教人捧了棋盒子在外头,请陛下下旨让呈上来吧。”

      紫承疑惑间命人进来摆好棋盒,便见颜醇也不客气,坐上对侧塌上,就手在棋盘上比比划划的摆起棋局来。
      他在叙沫阁中也曾经在洛家英逼迫下看过几天棋谱,却后来被商爵隐屡屡骚扰,只习个皮毛便搁置不看了。
      颜醇却是只有琴棋书画样样皆能,方能才情卓越,气质清贵,被皇亲贵胄所喜,自然对于对弈之道十分精通。
      他左手轻扯素白袍袖,小心的不让宽大袖口拂乱棋局,姿势间熟练的优雅美丽。
      自顾自的一边摆一边絮絮不休没边没际的解说个没完。
      待到一个棋局摆完,却把紫承闷的一个大大哈欠,十分困顿。

      颜醇哈哈一笑,纤长手指中一颗黑色棋子嗒嗒敲击棋盘,佯气道:“真是孺子不可教啦。怪不得你那爹爹总是罚你。”
      紫承垂目看眼下棋局,笑道:“你明知道我不懂得,偏偏说哪么多个怪词来给我听,自己以为雅的不行,我看来却是俗的很,俗到了根里啦。”
      颜醇咯咯笑着,眼神清亮,半带嗔怪:“小师弟最聪明,却总不好好学。可老天却总是眷顾,让你得了天子最最宝贵的东西,让人妒忌的要死,可又没法子的很。”
      紫承收敛神色,沉声道:“大师兄也亏欠不了。王爷忠勇,天命所归,我自当尽心竭力,保梁国百姓富强安康。”

      颜醇抬眼看他良久,终于正色道:“小师弟说的不错。当今天下天子孱弱,说得好听点是优柔宽和,用以盛世当然是明君良主。可是唯今之势,梁国北有南疆,回胡,西有土竭,那个不是国力日盛,虎视眈眈,觊觎□□物产肥美,安康富足。尤其南疆,明王帝位未稳,只是表面臣服,时日一久,必生异心。鲁氏一党重文轻武,又党同伐异,阴狠有余却魄力不足,朝野更是奸佞当道,时日一久,必定致使国力衰竭。再遇上明王这样的劲敌,亡国怕是早晚之事。”

      紫承轻轻笑着,看他眼中痴狂神色,道:“大师兄好有见地,果然与我不同。”
      颜醇面颊上苍白神色被两片异样绯红充斥,愤愤看他一眼,兀自激动喘息不已。
      恨恨道:“我只恨我生来命薄,不能打马疆场,立足朝堂。空有抱负,却只是个低下之人罢了。”
      紫承默默看他,叹气道:“大师兄也不必难过,你有藏宜听你爱你,让他替你一展抱负也是一样。”
      颜醇眼神晶亮,异样魅惑光泽流动,痴痴道:“你说的是。我从小就这样想,无论如何都要他造福苍生,施展才华才好。”
      顿得一顿,眼神流转,又道:“哪怕我吃再多苦,受再多罪也不觉委屈。只要他可以施展,哪怕舍了我去,我也不怪。”
      语音渐渐亢奋而低落,终于咽住喉头,最后几字嘶哑难辩。

      紫承侧目看他脸色赤红突地一片青白,眼神迷离,一贯微笑唇角抑制不住的轻轻抖动,终是激动不能掩饰。
      不由心中一突,忙安慰道:“大师兄受的罪都过去啦,慢慢忘了吧。以后藏宜定然好好待你还你。你看这外头,雪化了云开了,终是要等来明媚的大好春光。”
      颜醇怔怔收回眼神,转眼流动光泽,瞥了紫承一眼,缓缓低低笑道:“你看看我,本来是做说客来着,却让你来劝我来了。”
      紫承咯咯一笑,道:“大师兄的话我听进去了,我自然照办。藏宜的前程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为难,咱们各得其所便是。”
      颜醇也笑,仍是一如既往的炽烈艳丽,媚眼流波,伸手从怀里逃出一根红绳,伸手拉住紫承手腕,笑着给他带上。
      笑道:“这是你喜爱的东西,那日随王爷走的匆忙,没有带上。我今天送来给你,当是你江湖游历的念想也好。”

      紫承琉璃眸子中喜悦闪动,声音灵动:“多谢大师兄,紫承记得了。”
      笑声中红绳上两颗铃铛精致,手腕上碰撞出叮当脆响,在奢靡华贵大殿中轻灵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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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醇吃吃的笑,眼中满满都是痴痴光泽.
      点漆般的深黑瞳仁中,雕琢精美的铃铛清晰的在其中相互碰撞,带动的欢悦波澜转瞬之间便弥散在他狭长魅惑的丹凤眼眸,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艳羡。
      赤色红唇轻轻碰撞,飘出的声音悠扬欢愉,又尾随着一声长长叹息:“小师弟总是有福气,有这样的念想,也不枉你来人世走了一遭。”

      紫承眼神轻灵,侧目微微看他,笑道:“大师兄如今有了富贵荣华,又有了未来皇帝和权臣的青睐回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是更遂了心愿了么?又羡慕我这样的半死不活做什么?”
      颜醇仍是吃吃的笑,却在秀美消瘦的脸色朦出一层淡淡的苦涩。
      雪色绫罗在冬日正午天光掩映之下,更衬得脸色更加清清楚楚的一片青白,那层历尽艰辛终于志得意满的欢欣满足之中竟似乎有更多说不出的酸涩悲伤,略略的怪异。
      嘴上却仍是一贯幽幽的微笑,道:“小师弟从来便不把这些放在眼中,可我却稀罕的紧。我想要富贵,想要权势,想要那些看不起我,那些羞辱我的人统统怕我,臣服我,这些你都不懂得。哪怕是到了现在这样形势,若是一切从头,可以让我重新选择,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现今这条路,无论如何都要一样的活。”

      他眼神清亮的抬起头来,逆光中轮廓拢了层濛濛细雾一般美丽优雅,只是那固有的笑容却异常的模糊不清。紫承不由微微眯起眼睛。认识了这么多年,两人之间却始终有条深深沟壑,相互之间总是辨识不清。

      淡淡听他絮絮说着,又喃喃低语道:“现下我终于可以挺胸抬头走在大街上,我的轿子连官家的轿子见了都要回避。那些蹂躏我的亲贵大臣都战战兢兢,拼命的讨好我。可我早想好了,等王爷登了皇位,我便让他们个个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尝尝被人蹂躏欺辱的滋味。”

      紫承皱眉听着,渐渐有些不耐。
      抬手一挥,袍袖宽大,顿时棋盘上棋局散乱。
      边角几个更是随衣袖掉落地面,一时间叮铃之声不绝于耳,打断了颜醇梦呓似的低语轻声。
      他定定的一阵愣怔,恍惚的抬起眼帘,似乎十分费力。
      终于咯咯笑了起来,曼声道:“我又发癔症了,最近睡的太少,总是胡说。”

      慌张似的跳下塌去,跪在地上低头捡拾棋子,衣袖下摆在地上不住拂拭来去,捡拾一个便抬头放上棋盘,又跪在地上摸索半晌,再捡拾一颗。
      紫承更加眉头深皱,颜醇素来洁净惯了,如今又得势,自该是意气风发。
      以他惯常做派,若是不便叫人捡拾,也定会置之不理,待和自己叙谈完毕再交予下人处置。
      就算是自己想要亲自动手,也一定会优雅飘逸的蹲在地上,一手拉扯袍子,一手捏个好看的姿势,寻定了再下手才是。
      怎的如今却象狗一样爬在地上,胡乱的抚来抚去,教人好不奇怪的疯癫行状。

      正奇怪间却觉身体猛地一重,惊慌之下俯身看去,却见颜醇伏在地上,右手扯着自己黄色蟠龙袍角,形色怪异的仰视自己。
      淡淡长眉纠结,竟有些微微抽动,嘴角也是轻轻地抖。
      颤声道:“我不后悔别的,我只后悔把小师弟弄了回来。我以前妒忌狠毒,原是该有报应。”
      又颤颤的扯他衣角,涩声道:“小师弟的铃铛好生让人羡慕,都是小师弟的福泽,你要好好珍惜爱护。”
      一番话犹如云中雾里,叫紫承更加的没有眉目。一时竟然楞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应才是。

      颜醇眼神空洞,慢慢站起身来,背对殿门口照射进来的灿然阳光,把一枚棋子丢在瓮中,当啷一响。
      突然朗声道:“适才草民身体不适,乱了棋局,更惊扰圣驾,实在是该死。草民就此告退,改日养足精神,再吹曲子给陛下解乏吧。”
      说罢俯身叩头,不待紫承怔忪中醒来,已然飘然出殿。

      冬日艳阳从大殿洞开的大门正中照射进来,一室的金鼎玉树灿然生光。
      凌乱的照耀在棋盘上,更只见双色棋子黯然零落。
      天元上却有一颗透明闪耀,光泽流动七彩,晶莹剔透的美轮美奂,压下了所有的宝器珠光。
      紫承纤长手指身上去轻轻一抿,那七彩便顷刻泯灭,瞬间消散无踪。

      茫然抬眼处,殿门外的长长的甬道尽头,一袭白衣被拢在寒凉的冬日之中。
      那个熟悉的纤长身形更加显得寒薄孤寂,慢慢地似乎十分吃力,随着内侍踏出怀柔宫富丽门口,一转身便没了踪迹。
      这个素来狂满的大师兄今日里说不住的怪异,这滴晶莹隐含的东西更加让紫承浑身战栗。
      天可怜见,还望这只是大师兄捡拾棋子累出的一滴汗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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