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起床服务》佐川川

8、Chapter8.海边

　　氤氲的热气。
　　虞晟洗完澡，对着镜子刮完胡子。手机放在洗手台边上，开了扬声器，男人温润又有点低哑的声音传来：“今天，海边好玩吗？”

　　“蛮好玩的。”虞晟随口道。他望着镜子里帅气的脸，啧啧感叹了两下，走出卫生间摔进柔软的大床里。

　　“你做什么工作的？”
　　男人第一次涉及现实中的话题。
　　虞晟想了想，说：“摄影助理之类的。”
　　“噢，那你是不是能经常接触一些模特？”
　　不知道是不是虞晟的错觉，他总觉得男人的语气变得有点阴阳怪气。
　　“还好吧，这次带了几个男模一块拍写真。”
　　男人紧跟着道：“我听说模特圈都挺乱的，你小心点，别陷进去。”
　　“我怎么可能。”虞晟不知不觉弯了嘴角，“我还单身呢。”

　　“没找着合适的？”
　　“差不多。”虞晟含糊其词。

　　“有喜欢的类型吗？”男人问。

　　“没有，遇着合适的就谈呗。”
　　虞晟抓起床头柜上的火机，点烟。

　　“挺好的，哪像我家里人，一直催婚。”

　　“啊？”虞晟笑了起来，“你多大了？”
　　男人说：“24。”
　　虞晟吐出烟，歪头靠在枕头上，轻笑道：“这才大学刚毕业吧，你家里人可真够急的。”
　　男人：“你家不催？”
　　“催啥呀。”虞晟说：“我都没家。”
　　电话那端沉寂片刻，“抱歉。”

　　“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有时候跟别人一对比，还觉得一个人也不错。高中那会数学考零鸭蛋——我爸妈也不会来参加家长会，多好。”
　　不知道是在香烟的刺激下，还是今天看到海勾起了久违的回忆，虞晟唠嗑半天，“不过我一直记得他们小时候带我去海边。就在厦门，你晓得伐，鼓浪屿那儿，天空特蓝，海水特清。”

　　虞晟仰头望着天花板，烟燃焦了被单都恍然未觉：“后来有一天，他们就都走了。”

　　“啥也没给我留下，就剩一堆烂摊子。我好几次想把他们从下面拉出来质问，凭什么。”
　　他平铺直叙，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般毫无起伏。没有任何增添了悲情.色彩的难过亦或是愤怒。大概早就习以为常，麻木到泪腺失觉。

　　“我以前常吃超市里的袋装方便面。上次你跟我说那会，我挺感同身受的。真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给你加根香肠。你可以再打一个鸡蛋下去，再加点青菜，这样营养。”

　　男人静静地听完，说：“我会试试的。”

　　烟蒂烫手。虞晟赶紧拍掉床上的烟灰，无头无尾突然说了一句：“幸好我们是陌生人。”

　　男人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为此，虞晟还举了一个例子：“成年人生活很不容易，压力山大，秃头又掉发。我以前实在郁闷无聊了，会把所有沮丧向屋里的蟑螂倾诉。”

　　男人静静地听着。

　　“说完，我就一脚把小强踩死。踩不死的，操.起杀虫剂补两刀。没办法，它知道的太多了。”

　　男人：“……”

　　空气突然安静。

　　虞晟看了眼时间，很晚了，已经十二点。他没想到一聊能聊这么久，说：“先睡了，晚安。”

　　“晚安，虞先生。”
　　男人低语。
　　嘟嘟嘟。

　　……

　　又一天的日常搬砖拍摄。

　　虞晟总感觉有人在窥视他。这种怪异感如影随形，如芒在背，而且挥之不去。

　　他把这事跟李再生说了，李再生还笑他，你这么帅，肯定有很多人在看你啊。
　　虞晟说可拉倒吧。说不上来的奇怪……就觉得，还挺熟悉的。绝对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路人多看你两眼的那种伺探。但该怎么形容，他毫无头绪。
　　被烈日晒晕的脑袋微微发胀，隔了一会他才浑浑噩噩的回忆起，自己大学时代似乎也有相似的遭遇。

　　好几年了，他记得不大清楚。只记得有一回闹得还挺严重的，舍友说他是被人跟踪了，然后报了警，最后却不了了之。

　　“喂，发什么呆？”
　　李再生拍了他一下。
　　“操。”虞晟骂了句脏话，把相机扔双肩包里。
　　其他男模租了海边的沙滩椅晒日光浴，他受不住，跟李再生走进附近一家咖啡店。

　　几块钱的冰咖啡味道香醇。他嗜甜，倒了两包砂糖进去，搅拌着，低头盯着黑乎乎的液体漩涡。

　　李再生问：“晟哥，你有没有考虑过做独立摄影师？”
　　“当然有。”虞晟喝了一口咖啡，道：“你以为我是白痴啊，哪有人一点上进心啊都没的。”
　　“你要是有上进心，早当模特去了。我可不信晟哥你以前没收到过那些经纪人的邀约。”
　　“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我是在这行呆久了，看得也多，门清儿着呢。”

　　李再生把玩着咖啡纸杯，“其实你可以去参加一些摄影奖，有了名气也就用不着苦苦熬资历了。李哥那么傲，还不是因为前两年得了个英国皇家风光摄影奖。”
　　“呦。”虞晟惊奇地瞥他，“小屁孩知道得还挺多。”
　　李再生无奈：“你也没长我几岁好嘛？”

　　“阿姆丹摄影奖听说过没？”
　　李再生迟疑了一下，道：“瑞典的那个？”
　　“嗯。”虞晟说：“玩摄影想玩出名堂来非得拍那些战争啊动物啊风景的。可惜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拍模特拍久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最多涉及人像作品。”
　　“你想做时尚摄影师？”
　　虞晟没回答，换了个话题，说：“阿姆丹摄影奖三年一度，今年12月份就截止提交作品了。”
　　“我听说那是时尚摄影大赛，好多知名模特都会一起和摄影师参加。”
　　虞晟点了点头，说：“我想邀请你当我的硬照Model，可以吗？如果来得及，我想报名阿姆丹。”
　　“当然可以。”李再生笑道：“说不定咱俩就因此成名了。”
　　虞晟耸了耸肩，“梦还是要做的。”

　　其实虞晟策划参加阿姆丹摄影奖准备已久。他倒不是因为渴望在圈里混出头，他挺懒的，又已习惯了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
　　唯一促使他如此上进的原因不过是阿姆丹摄影奖的奖金。只要挺过海选，全球入围的100名摄影师，每人都能得到整整一万美金的奖励。

　　下午最热的时候过去，昼夜濒近的海边还是凉爽的。夕辉轻拂着绵延山棱，海浪声由远及近。

　　虞晟和李再生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海域。

　　“要脱衣服吗？”
　　李再生的手搭在衬衫纽扣上。

　　虞晟正在调试相机，抬头看他，“脱。”
　　男Model的风情，隔着布料可无法确切表达。

　　晚风很热烈。不着寸.缕的高大青年站在海滩边，一轮落日在他身后缓缓下沉，扎出青茬的寸头闪闪发亮。他的英俊是说不出口的，双颊微微凹陷，深刻的眼里像含了一团荫翳。

　　虞晟的视线越过镜头流连在青年的身体上，没有任何特殊意味，仅保留对艺术的欣赏。

　　有什么溢出来了。
　　虞晟握着相机的手微微颤抖，他深呼吸几次，灵感倏然崩现。脑袋里的某根弦断掉了。那些累积的经验技巧坍塌重现，在废墟之上，逐渐充盈饱满。

　　他兴奋起来。
　　按下快门的声响接踵而至。

　　漫长的拍摄过去，他们坐在沙滩椅上回放刚才拍的照片。每一张都令人惊艳。
　　李再生肯定道：“参赛绰绰有余。”
　　虞晟有些累，他瘫躺在椅子上，懒懒道：“你的塑造性不错，当初为什么来我们公司？”
　　“没为什么。”李再生低下头，阑珊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想来就来了。”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去那些大公司。譬如新丝路、EL之类的，哪怕去国外闯闯也未尝不可。现在东方模特挺吃香的。”
　　“我大学都没考上。”李再生摊手，“哪来的资源？”

　　虞晟不置可否，“你看起来，像在圈里混了很久。”
　　他见过不少新人模特，几乎都还天真着，有股没被大染缸污染的干净和冲劲。但李再生不一样，太顺从，太熟捻，言行的事故老练无法遮掩。

　　“我以前走过几场秀，没签公司的。就城乡结合部的大卖场，搭个台子，放个喇叭叫卖的那种。我还拍过T宝，搓红背也不怕，一天换几百件衣服拼命拍。”
　　李再生定定地望着虞晟，道：“我想成名。”

　　虞晟晒笑，“感觉你这不是梦想，是野心。”

　　“也许都算。”李再生道：“毕竟谁都想改变现状，变得更好。”

　　“这倒是。”虞晟表示赞同，“就好比钱是一辈子都赚不够的。”

　　“以后你还会找我拍照吗？”

　　“看情况吧。”虞晟随口道：“保不齐你哪天就火了，我可请不起你。”

　　李再生说：“我永远都愿意被你拍，免费的。”

　　“傻子。”虞晟笑骂道，没当真。

　　远方灯火璀璨，黑夜溶进大海，再也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