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生八则》陈渭

1、小金啊最不挑食

　　天光乍现这个词迷人之处大概在于像极日光生长的声音，攀缘着高处墙面忽的向前滑行。
　　许成平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嚓嚓声在纯白的安静中显出些悦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许妈妈说把猕猴桃提去袁野家，所以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腿，默默望天有点小情绪。两位妈妈高中、大学都是同学，好得像一个人，也做过指腹为婚约做儿女亲家这种荒唐事，结果哇哇哭的是两个男孩不得已作罢。
　　路边车子其实开得慢，但是老老实实从背后到目不能及仔细关注着就觉着自己仿佛落在什么队伍的尾巴上。许成平鼻尖冻得通红，耳廓成了两个大银环，偶尔有雪飘在睫毛上凉凉的。走到路口，突然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蹲在护栏边，银灰手套放在脚旁，直着脖子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他叫了声小野，那人毫无反应，他腾不出手，于是上前踢了那人屁股一下，然后站开来。“哈哈哈阿成你看我刚堆好的雪人，是不是像你。”果然是袁野，一番多隆重的介绍，只有大丸子粘着小丸子，石子嵌作两只豆眼一排稀稀拉拉的牙。“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件杰作实在……呃……一言难尽，”许成平瞥到他脚前的芦柑，“你外公来过了？”“嗯是。去我家坐坐吧，我妈想你了。”袁野起身接过猕猴桃并地上的芦柑，径自向前走了，“阿成把我雪人捧回家。”
　　两家只隔着三条街。袁爸爸学校已经放寒假，不过做实验还没回来。“阿成你来啦。”袁妈妈正在擦阳台玻璃，擎着晾衣杆挑块抹布像壁虎样趴在门上。“阿姨，我来帮你。”“不用不用，我这就好了。现在手上脏，待会好好给阿姨抱抱。”许成平脸微微飞红，挂好脱下的外套转身按袁野说的给雪人放到他房间窗台上。“妈，阿成都是成年人了，你怎么还不改改你的臭毛病。”袁野把吃的放进冰箱，无奈地接受妈妈无赖的吐舌头，进了厨房，锅里炖着酸菜鱼，嘟嘟嘟腾着热气，红红的辣味熏得眼睛一下子冒水。妈妈还在外面喊： “阿成，你洗洗手，待会在这里吃饭，有你最爱的酸菜鱼。我给你妈打过电话了。”
　　袁妈妈擦完玻璃，把手套晾在一边，许成平和袁野已经把饭菜摆好。“哎呀阿成我看你好像又瘦了嘛，学校的菜不好吃是不是？”袁野抢先说：“妈你每回都这句，对不起被阿成吃掉的小动物。”袁妈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懂什么。”
　　吃过饭袁妈妈继续打扫卫生，让袁野去许家帮忙，许爸爸去世后十年里这成了惯例。出门的时候，除了芦柑，袁野还抱了一鱼缸沙子。“这是我同学送的，他自己敷的小乌龟，厉害吧。”“可是我不会养乌龟。”许成平有点为难，要是养死了怎么办。“我已经喂过两个月，它现在冬眠了。这个小金啊最不挑食，勤换水就好。”许家以前养过猫，黄的白的黑的，最后一只小黑猫莫名其妙被吊死在棵偏僻的树上，那时难过了好久，之后再没养过什么东西。
　　许妈妈在睡午觉，一只脚从毯子边露出来，房间里没开空调。深绿落地窗帘拉过一半，风夹着些雪从上面微开的窗缝里泄进来，地上湿了一小片。听见开门声，许妈妈睁开眼，慵懒地支起身。“外面雪停了吗？”许成平开灯，翻出房间里厚些的毛毯盖在沙发上，薄嗔道：“还没呢，妈你怎么又不回房睡。”
　　袁野倒是熟门熟路地从卫生间里拿出工具，先卧室书房，再客厅厨房，最后是厕所。许妈妈经常出差，房子大半时间是没人住的，所以整理起来并不费劲。许妈妈随便放了些歌，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小半天功夫就弄得差不多了。换下的旧福字只在边缘微微褪了红色，一年的痕迹并不明显。“阿姨，我妈说初一反正不拜年，大家去爬山怎么样？”“好啊。”许妈妈侍弄着集市买回的水仙，大蒜头上绽两茎绿，鹅卵石铺开埋起来，“阿成先前还说想爬山来着。”
　　冬天昼短夜长，五点多已经擦黑。袁野拎了两大袋垃圾下楼，对许成平说：“雪下大了，没什么事就别出门。”语毕匆匆消失在楼道里，银灰手套塞在左边口袋里露出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