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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练字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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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大舅母、二舅母,以及两房的表姐妹们都曾来探望沈柔霜,话里都很是关怀,也没有人提及中毒的事。沈柔霜一时无从分辨究竟是谁心里有鬼,想着来日方长,总有一天能真相大白,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面对她们的时候都只是听话乖巧地应和着。
她原还有些担心,自己换了芯子若是一个不察被人发现了端倪,那可就不太妙了,于是应答间分外小心。后来却发现大家似乎压根儿就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倒是安心了不少。
毕竟是春天了,这日天气十分明媚,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再望出去,还能看到些许窗外树木的葱茏蓊郁。沈柔霜歇了两天,感觉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且她先前为病所困,状态再好也到底不如正常人,此时乍然康健了,一时按捺不住,想出去走走。
阿玉、春雪听了倒是没有反对,毕竟小姐已经躺了这么多天了,今天天气也暖和,出去走走自然是好的。当下便服侍她穿衣洗漱,又为她梳妆打扮。
沈柔霜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样子。这一看只觉得这模样华贵万分,琼鼻秀眉,鹅蛋脸儿,乌黑稠密的长发此时正在丫鬟灵巧的动作中翻飞。这样的底子若是做秀气的打扮虽说也不错,但倘若能配上端庄的造型,却是能压艳群芳。
“小姐,等你嫁给了大少爷,便再不用刻意装扮得如此低调秀气了,小姐这模样天生就是要当诰命夫人的,要让奴婢说呀,得要一品诰命夫人的服饰才配得上咱们小姐呢!”
沈柔霜没仔细听后面的内容,完全被阿玉前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她前世活了三十年从没想过要嫁给谁,难道她这刚穿过来就要嫁人了?可这身体看起来最多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啊。她低下头装成害羞的样子:“哪一个大少爷?谁要嫁给大少爷了?”
“还有哪个大少爷,当然是小姐心心念念的大表少爷了。”阿玉悄悄看了看小姐的神色,见她心情仿佛不错,咬咬牙又说道,“只是小姐,经过这一回,您依然想嫁大少爷,且非他不可吗?这次的事情就算真是二房干的,大房只怕也没那么干净,更何况这么些天了,大少爷竟一回都没有来看过您……”
我当然不是非嫁那个什么大少爷不可啊!重点是我现在都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好吗?沈柔霜不禁腹诽,不过这么看起来这所谓婚事并不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保不准只是她们的一厢情愿也说不定,暂时也就不需要太放在心上了。
沈柔霜这么想着,便语气轻松地说道:“哦?那便不嫁他好了。”
阿玉一时分不清小姐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但这是小姐第一次流露出可以不嫁大表少爷的意思,于是抓住机会继续劝道:“大少爷虽说将来能继承侯位,可那性子实在是……大夫人又……唉,若真是要矮个儿里挑个高些的,也实在是不如选二少爷,至少他学问出众,二房只有他这一位少爷,庶出却也和嫡出差不了多少了。”
沈柔霜听了,略一思索,再根据这几天见的人,便明白了一个大概。
现在侯府的两房,只有大舅舅是外祖母亲生的,也就是如今的平安侯,大少爷就是大房的嫡子,她的大表哥。二房原就是庶出,不过因为从小就是老夫人养大的,侯府也人丁稀少,就一直没有分出去。二房下面却是没有嫡子了,只有一个庶子而已。
要让沈柔霜来说,这两个表哥都不是什么良配,且不说他们本人如何,单说她那两个舅母,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就算真的要嫁人了,还不如选个家庭简单的人家,不用活得那么累。不过原主想嫁大表哥也很好理解,毕竟她在外祖家不受宠,恐怕也没人会为她费心找什么好人家,还不如直接嫁了表哥。
沈柔霜见头发梳好了,便起身往外走去。
她也不想撞上别人,免得多生事端,因此只在自己住的院子里走走。这院子里的景色却比她想象中更好,院子的西北角栽了许多桃树,桃花已然灼灼盛放,清风徐来,便如红云轻摇,又如柔波泛粉,美不胜收。
“这桃花真是人间绝色。”沈柔霜不由感慨,前世也见过许多桃林,却未有一处比得上这里。
“桃花再绝色,也不如美人。”
沈柔霜被这意料之外的男声吓了一跳,忙转身去看,只见对方神采风流,容貌俊俏,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便猜测这就是刚刚提到过的大表哥了。
“大表哥今日不用上学吗?”之前大舅妈说是这位表哥学业繁忙,不能来看她。
“今天夫子有事,便提早散学了。表妹前几日病了,我一直想来看望,奈何实在抽不出时间,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表哥学业要紧。”
秦思齐见表妹与以往相比,对她冷淡了许多,以为是生他的气了,不由有些着急:“表妹,实在不是我不想过来,而是……”
“表哥不必解释了,霜儿都明白。”沈柔霜打断他的话,微微一笑,“表哥潜心读书,大舅舅与舅母也该放心了。”
“霜儿……”秦思齐左右看了看,其他仆妇都在远处,离得近的只有表妹的贴身丫鬟阿玉,便上前一步说道,“其实祖母寿诞前我就打算与母亲说我们的事,谁知我还没有说,母亲却道为我相看了几家小姐……我原是想过几日便对母亲说出实情,谁知表妹你却病了。我日日想着过来看你,不巧那些天正好功课繁多,实是无奈。幸而你已经大好了,这几天我便寻个合适的机会好好与母亲谈谈。”
“恕妹妹愚钝,竟不记得与表哥有什么事要同大舅母说了,表哥不如也忘了吧。大舅母既然已经为你相看好了几位姑娘,看来霜儿很快就要多个表嫂了,便先在这里给表哥道喜了。”
“霜儿,我并没有同意母亲的提议,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然能说服她的。”秦思齐想去握沈柔霜的手,被她眼疾手快地避过了。
“我出来已经好一会儿了,也有些乏了,便不送表哥了,表哥慢走。”
秦思齐觉得还有满腹的话不曾说出口,可在表妹忽然变得疏远的目光下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如鲠在喉,十分难受,却也只好无奈地走了。离开前还依依不舍地嘱咐她好好休息,照顾好身体,待他得空再来看她。
沈柔霜看着他走出了院子,这才返回房里,低声问道:“他进来怎么都没人通报一声?”
“小姐,不是你说大少爷来都不用通报的吗?”阿玉惴惴地看着她。
“吩咐下去,以后不管是谁来了,都要通报了才行,没有我的同意,不能随便让人进来。”沈柔霜边说边在窗前的书桌边坐了下来。
“奴婢记下了。”阿玉看小姐没有什么别的吩咐了,又问道,“小姐可要练会儿字?”
“也好。”这里的朝代似乎在她以往所学的历史中并不存在,不过也可以看看这里的文字和她在现代时学的是不是一样。如果一样她也可以及早练练笔迹,免得被知情的人发现笔迹不同。
阿玉便去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锁,拿出一个装订精美的册子,将这本册子交给沈柔霜,复又把箱子锁上,推回了床底。
她默默地磨好了墨,便准备退下:“奴婢在门口守着,咳三声便是有人过来了,若是小姐练好了,唤奴婢一声便是。”
沈柔霜觉得有点奇怪,练个字而已怎么弄得像是在当卧底?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打开了这个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册子,看了一眼,这一看却不由得变了脸色,这哪是什么练字本,里面写的分明都是一些心情、想法和记录,倒不如说是日记本更为贴切,十分隐私,难怪是这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了。不过,这册子对如今的她来说倒是正好异常有用,她这么想着,便凝神细看起来——
雍康十一年十二月十八日,大雪骤降,众人闲聚于寿宁阁,嬉笑欢闹,共品佳肴。予细观外祖母神色,安然泰然,全无半分哀色。酒肉铺陈,满目荤腥,予举箸良久,终不忍食,颓然弃筷,以抱恙退,盖因今乃母亡之日也。予欲焚纸钱以告慰亡母之灵,忠婢阿玉跪地不起,泪满襟袖,犹恐此举为人所知。悲哉吾母!生死皆不得尽其孝,予枉为人之子女也。万籁俱寂,天色苍茫,唯余此雪之一色,若予心之哀戚。
雍康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寒气逼人,然府中之人口蜜腹剑,防不胜防,比冬寒更甚。此生多艰,屡违祖训,若家仇得报,唯愿结庐于乡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雍康十二年除夕。寄人篱下,何其悲也。犹记幼时之除夕,家中祖孙三代不过五人,午后与父母一同做娇耳,团圆饭后,家人围炉侃侃而谈,予虽年幼不甚懂,仍觉畅快。守夜至子时,观烟火倏然腾空而绽,在空若菊,倒映于井中,又似能嗅得莲之清芳。自予赴京已近八载,此种种情形犹历历如在目前。京城烟火亦美甚,终不如予心中之烟火。
……
沈柔霜合上册子,眼眶发红,她自己从小就是孤儿,没有体会过亲情的温暖,但这里面的记录是如此直白真纯,看了只觉得仿佛是自己亲身经过一般。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还残留着原主的一些深刻情感,她忽然觉得悲痛难抑,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只觉得再多读一个字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喊了阿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