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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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卧在床铺上的青年的脸庞正泛着因为发烧还未褪去而显得相当明显的红色。
海砂伸手去拨开他额前的刘海时甚至都感觉到头发已经被渗出的汗液浸湿了。刚想去换一盆水给他擦擦汗的时候，他费力地转过头，努力保持着睁开眼的状态。
“晚安，做个好梦吧。”海砂朝他微笑，用手捂住了他的双眼，“等再醒来的时候，你会成为另一个你自己——是那个不被身份所束缚的逢坂壮五。”
“谢……谢……”
他虚弱地笑着答道。等海砂挪开了手的时候，他已经安静地合上了双眼。
海砂端起脸盆站起来好一会，随后叹了口气，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就在刚才，逢坂壮五缓缓地向她叙述了一个故事——大概就是某个因为梦想与现实相违背而被逐出家门的青年最后在还未完成理想的时候郁郁而终的故事吧，这种故事其实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只不过作为故事中的主人公的那个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逢坂壮五的叔父。
哪怕是在他的葬礼上，到来的亲属们也几乎无一例外地说出冰冷无情的词句来指责已经不在人世的亡者。
「你看，果然如此吧？」
「如果不是追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哪会落到这种下场。」
「明明更加现实点就好了。」
其实听到这样的故事还是让她心里“咯噔”一下的，毕竟听着前半段仿佛就在说自己似的，总让她有点发毛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富家孩子通常的毛病——她认识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几乎无一例外也都是这样，虽然还不至于和家里人闹翻天就是了。
他们当然有着属于自己的烦恼。虽然在普通人看来完全就是无病呻吟吧，毕竟不曾有衣食住行的忧愁……可是他们也同样是不被允许有梦想的可怜人。
只能活在现实里，被迫无法追逐自己渴望的事物，直至最后完全失去了初心。
她不想这样，她想逢坂壮五肯定也不想这样。如果能够从头再来的话她真的只想成为普通人，虽然会因为金钱而苦恼，但是至少比现在要来得自由。
（自由……吗。）
（那我现在究竟算自由还是不自由呢？）
将逢坂壮五之前被汗淋透的衣物洗干净晾起来以后，海砂想了想先前逢坂壮五的反应，抄起了放在茶几上的剧本和曲谱又原路返回了。
希望不是她多想了。
海砂悄悄地开了条门缝往里面张望。她离开的时候就只开了台灯，而就在台灯的灯光下她瞥见逢坂壮五皱着眉来回翻身翻了好几次，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看着一个方向没有再动过了——可能是在发呆吧。
海砂于是把曲谱夹进了剧本里，一并夹在了腋下，很自然地开了门进去。
逢坂壮五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稍微动了动以后视线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开着灯睡很不习惯吗？”
海砂相当自然地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床铺之前，随后，蹲了下来趴在了床沿边。
“我还是可以在开着灯的前提下睡着的。”他很快作了回应，“就是因为环境比较陌生，所以怎么样都睡不着……”
（真的只是这样吗？）
她想把这声质问说出口，但也许这样的问话就会引起对方的反感……本来他朝自己吐露一部分心事就已经是他自己所能做出的试图去依靠他人的最大让步。
他只是讲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却又和他的心事紧密相连，然而事实上关于他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情况他完全是只字未提……
（我到底该怎么做……？）
（究竟怎么样才能减轻你的痛苦？）
海砂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真奇怪啊，明明对方只是与自己有数次交集的人，甚至可以说连朋友或许都不能算得上，但是她很渴望为对方做出些什么。
“——我父亲他曾经讲过关于海砂さん的事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逢坂壮五却相当意外地主动开口了。
“关于……我的事情吗？”
海砂有些愕然。
他点点头：“对。他说……‘没想到俊彦的小女儿也会有叛逆的那天，也不知道俊彦得为此苦恼多久了……这一家子脾气都够倔的’。不过我也没想到海砂さん原来竟然是为了音乐才离家出走的，真的太意外了。”
海砂攥着剧本的手不由得渐渐地握紧。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渐渐地松开了手：“那么壮五君对于我离家出走直到现在都不怎么愿意回家的这个事实有什么样的看法呢？”
“什么样的看法吗？”他轻声地询问道。
“壮五君也跟壮志叔叔一样认为……我只是因为处于叛逆期吗。”
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也许也有先前被逢坂壮五讲的故事渲染的原因在。海砂甚至都忘了此刻对面的人还是个病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地、不去察言观色、不去筛选词句、不去思考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爆发了：
“可是我真的受够了啊。”
“我受够了看着别人的神色去做事，哪怕对方甚至是我的家人。”
“为了不被他们怨恨，我一直一直努力地让自己乖巧听话。只要听话，只要不违逆他们，是不是就能够真正地接纳作为外来者的我们？会不会就少一点冷嘲热讽……？”
“可是‘外来人’始终是‘外来人’。这份怨恨永远无法消失……”
海砂抿起了嘴唇，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但若只是怨恨我的母亲连带着怨恨我和我的哥哥，我也无所谓。毕竟也许事实就是那样的……”话到了这里海砂似乎也终于冷静了下来，“壮志叔叔是不是有提过我父亲很宠我？”
得到了逢坂壮五的点头以后，海砂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我就是因为我父亲才离家出走的啊。因为他剥夺了我的‘自由’。”
“这并非是叛逆，只是我积攒已久的怨念爆发了而已，从他否定了我的爱好并对我说出了‘音乐根本对你没有任何益处’这句话开始我就想‘啊，果然还是得这么做啊’。”
“一直以来踌躇不决的想法这一次终于能够付诸实践了。哪怕它再辛苦我也会坚持下去，哪怕我是生活废人压根无法照顾自己，我也不会退缩……如果不会我就去学。我想独立、我想变得成熟……我想证明就算是平凡的我也有一技之长。”
“我的长兄长姐都很优秀……我是说作为森家的继承人的话，比起平庸的我而言他们异常优秀。所以我至少想向他们展示我唯一的长处，证明我并不无能。”
“……壮五君？”
没有听见逢坂壮五耐心倾听自己说话时的回应。
海砂往身后看了看，很及时地就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了。
他依靠在床头歪着脑袋睡着了。
（哈啊……明明是希望壮五君讲心事说出来的，结果怎么就变成我在吐苦水了呢。）
海砂自嘲地笑了笑，把他小心地放平在床铺上，又给他掖了被角。他现在已经不似最开始她看到的那般像是担心顾虑着什么一样一副紧皱着眉很不安的样子了，感觉似乎是真的放下了些什么……他究竟听到了自己说的多少话，她也并不清楚。
但是这一次一定能睡个好觉了吧，壮五君。祝愿你这次能够做一个好梦。
海砂从床沿上滑了下去，蹲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曲谱。
*
也只是熟读完剧本再加上滚了几遍之后发生的事情吧，具体时间她也并没有看时钟……也许是凌晨三四点的事情也说不定。
本想为了驱散睡意而去了阳台的海砂在将刚泡好茶的茶壶放在桌上时，头还未抬起却先听见了拉开椅子的声音。
海砂不由得身体一僵，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她当然还是很相信这片住宅区的警备力量的，那么接下来就先……
「给我……倒杯茶吧？」
这是她毫无疑问能够确定的声音。
「树里姐……姐。」虽然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夜色之下隐隐看到有女性的身影正端坐在她的对面，「是你吗？」心存怀疑着的同时她却已经沏上了茶递给了来者。
「小海砂已经比我预想的还要成长很多呢。」她听见了杯底与盘子发出的轻微碰撞音，「谢谢……我也很怀念小海砂泡的茶。因为有着母亲的味道。」
「母亲……美智子さん吗……」海砂垂下眼帘小声地问道。
「妈妈她……很喜欢泡茶，虽然她泡出来的味道意外地很苦涩，明明都是用的很好的材料呢。」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似的轻笑着，「但是现在却很怀念那种味道……我不是说茶的味道啦，只是觉得……那种感觉很怀念。」
「嗯……」
「小海砂事到如今还在为“外来者”的这个身份感到不安吗？我想哥哥姐姐也早就接纳你和清和了吧，只是没办法说出口而已。阿姨她也……我很喜欢她，只因为她有种干净温暖的味道，而小海砂你就和阿姨特别像特别像……」
「我现在也终于安心了，小海砂。我代替美智子さん守望着你和清和长大，现在终于能够完全松手了……一定、无论何时，请怀揣着一颗温柔坚强的内心吧。毕竟你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
「不是这样的，树里姐！我……只是一个胆小的、害怕受伤的、不愿接纳爱却又渴望别人爱我的糟糕的人！」海砂努力地忍住欲要落下的眼泪，深呼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我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别人的爱我却……我却……」
「不，海砂不是坏孩子哦。」
有什么落在了她的发顶上，很温柔地抚摸了几下。
不免对此感到有些眷恋的海砂眼皮渐渐地时不时要搭上了，但就算这样她还是想要再跟成濑树里多说点话，哪怕这只是一场梦。
「树里姐我……」
「时间快到了，我必须得回去了。」紧随其后的是椅子在地板上滑动的短促的声音，「多谢款待哦，果然小海砂的茶喝起来最让人感到安心了呢。那……再见了。下次换你来找我吧。」
而她的眼皮也再也没办法努力撑开了。
啊……到极限了呢。
那么再下一次的梦里……还可以见到树里姐姐吗？
带着这样的问题，海砂趴在了桌上进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而被丢弃在沙发一隅的手机却在此刻不断地震动着机身。
亮起的屏幕上依旧有消息在不断传进来，隐约还能够看见不少的未读消息提示。
「海砂さん？」
「看到消息的话能回复一下吗？」
「昂君他们非常担心你……」
「海砂さん……千万不要出事啊。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的话我会……」
那是来自藤村卫的消息。
*
车子坏了可以说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不过对于他而言大概是十分头疼的事情了——比如说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车送去修理而耽搁了时间，虽然后来换乘是一路无阻，然而最后还是迟到了。
对，迟到了。
心中默念大约这次多半要跟奖金无缘了的望月大步流星地在事务所里疾走着。今天早上就有一个会议要开，商讨的内容是年末的「Tsukipro Live」以及各自组合新曲的进展情况……虽然说是只要队长来就够了，然而似乎不知为何会议的参加人数还是多出了不少的样子。
啊啊啊……大概要遭殃了吧。不行了，简直是公开处刑——
然而等他匆匆赶到会议室时，他发现大概是他自己多虑了。因为……这哪里像是会注意到他迟到了这件事情的样子啊！
大家罕见地在聊天。虽然如果是月野社长不在的情况大家开会多数情况下都会比较轻松，然而像今天这样的都到点了却还在聊天的情况大概还是第一次……
“哦哦！望月さん你也到啦，来来来坐到这边来——！”奥井翼眼尖地看到了疑似呆立在门口的他，朝他大幅度地挥了挥手同他打招呼。
“翼さん，那是我们的经纪人哦。”
“让他坐这边来也没大碍啦，凉太你没这么小气吧？来来来，望月さん我给你留了位置！”
“啊……谢谢你，奥井さん。”
点头致谢的望月还没来得及往哪边走，下一秒就被人拉住了胳膊往另一边拽：“来这里了啦——！望月さん！”
“空前辈，不要突然间就拉住望月さん的手啊！这会让望月さん措手不及的！”宗像廉也同样手足无措了起来，“啊……这种时候怎么办才、宗哥……！啊，我不能太依赖宗哥……”
“咦？望月さん你掉东西了哦？”然而大原空下一秒就停止了拽他胳膊的动作，转而弯腰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啊……这个！难道是「Growth」的新曲吗？！”
前一秒还在吵吵闹闹的人下一秒就因为捡到了新乐谱而又一下子安静如鸡。也就那一会还给人一种“这人应该是个音乐家”的感觉，而在他粗略地翻动完曲谱之后，他又立刻摆出一副相当苦恼的样子，“唔唔唔”了起来。
“全是英文歌词啊……我看不懂！虽然这个旋律……怎么说啦，像是卫さん尝试的新风格的样子……稍微有些落寞的跳舞的女孩子什么的，应该歌词也是这样吧！”说着大原空还指了指曲谱的某处，“不过这边的署名又是什么意思啊？不应该是Fujimura……吗？”
然而署名的地方却写上的是「Mori」，也许这让大原空感到困惑吧。然而如果是「Mori」的话那也应该是那边的……
“虽然我也有听这类型的曲子，不过我不记得我有这份曲谱。”在原守人很耐心地回答了。
“哎——”
“真的哦，这种地方说谎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吧，空？”
“那么「Mori」还可能是谁啊……唔、唔唔唔……不行我感觉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了啦！”
“这是望月さん捡到的曲谱吧？那么你还有什么印象吗？我想很有可能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别人不小心落下的东西也说不定。”世良里津花也加入了这个话题中来，“你可以再认真地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可以作为线索的东西？”
“线索吗……让我想想。”
望月沉吟了一会，突然间脑中闪过了什么。
好像是一个跑得很匆忙的金发的女生……似乎是撞到了她来着，他也给对方道歉了。因为是那种看起来样式特别好看的校服他还因此多看了人家金发小姑娘的背影好几眼来着……
“我似乎有撞到一个金发的女孩子……穿的是白色的校服，我记得她搭的电车方向跟我正好相反。”回忆到这里他也顿了顿，“不过校服样式我应该在哪里见过才对。”
“说不定是就读于私立学校的学习音乐的女孩子呀！我们不如去把乐谱还给人家吧！”
“不行啊，会还没……”
“去昂君他们在的那个学校看看吧。”似乎是在一旁看戏许久的霜月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是小公主落下的曲谱——她就在刚刚还在跟我抱怨哦。”
“现在明明是上课的时间！而且隼さん明明是与电子产品相克的体质……！怎么可能跟人家小姑娘有交流啊！！”
“当然是用脑电波呀，我对小公主的情况可是了如指掌的哦——☆”半开玩笑地说了前半句之后，霜月隼也敛住了到刚刚为止的笑意。
“你们也想看一看被昂君他们经常提起的那个女孩子吧？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下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