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桃夭与荷华

28、麒麟界

　　接下来几天里，南宫夜很少讲话，杀生丸甚至觉得之前的笑容是昙花一现，昙花一现的美好，昙花一现的…真实。

　　数日来，南宫夜皆在巫山外山寻寻觅觅，仿佛在追寻什么。静心吸纳天地灵气时，的确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波动，不是妖气，更像结界屏障的波层。

　　“是结界吗。”
　　“也算吧。”

　　南宫夜盘膝而坐，静默地看着石堆围着的跳动的火焰，眸色格外幽深。
　　“行走的结界，你可听过。”

　　杀生丸倚着剑，靠在靠近洞口的地方，金瞳里盛的是满天星子，火光映照白袍，连同一半的侧影也红润起来。
　　“…兽行界？”
　　“是。”

　　杀生丸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侧头看着南宫夜，火光让她的神色模糊不清，美得惑人。
　　兽行界是了不得的东西。那是行走的结界，且佩在灵兽身上，行踪不定，难寻，更难开启。

　　开启后，那将是另一方世界，有传闻说是镜面时空，也有说是打乱时间的平行世界，无不光怪陆离。
　　至少南宫夜面对的巫山兽行界不是这样的。更多人称它为“里世界”——与世隔绝的，世界中的世界。
　　整个巫山旧址，尽数被藏于其中，所以无人能寻到蛛丝马迹，甚至连旧宫殿入口都找不到——毕竟本就没有入口。

　　“背负结界的是什么灵兽。”
　　“麒麟。”
　　“巫山可真有本事。”
　　“承让。”

　　南宫夜眼皮也不抬，继续道，“我快找到它了，届时斩杀麒麟要靠你。万分凶险，小心为上。”
　　“曾经斩杀它的不是你吗，既然万分凶险，又为何毫发无伤呢。”
　　杀生丸语气平和，又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因为我撒谎了。”
　　南宫夜侧眸，与他视线相接，“那日斩杀之事我一概不知，不过是被操控的木偶罢了。或许你也见过她，疯子一个。”

　　“她？”
　　杀生丸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继而是浓浓疑虑。
　　“当日你和那狐神……”
　　“是她。”
　　南宫夜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爱师父的是她，不是我。刺伤你的是她，不是我。信不信由你。”

　　杀生丸轻轻叩着剑鞘，一时间竟觉得南宫夜的目光有些灼人。怎么说呢，这种微妙的感觉…

　　他别过头，微凉的夜风吹拂着额前刘海，银色发丝舞动，“我信。”
　　“…哦。”
　　南宫夜心头微动，眉梢一挑，瞥他，“不想多问了？”
　　“不如等你自己开口。”

　　此后夜深人静，再无言语。

　　南宫夜说她快寻到了，这话果真不假。
　　三日后，黑泉瀑布下，七彩神光现。
　　第三尊麒麟石像被他们找到了。

　　麒麟不过寻常狮虎般大，浑身金光，踩祥云，携瑞气，光是看着就一副神迹的样子，谁都不敢近身。
　　杀生丸化回原型，伏在下风口极远处，风吹动皮毛，猎猎作响。
　　南宫夜将力量凝聚于眼中，观测泉中麒麟的举动。
　　她伏在杀生丸身上，压低声音，“你冲到黑水瀑布，需要多久？”
　　“两息。”身下的妖犬声音粗重，诡异非常。
　　“太慢了。麒麟若察觉做出反应你定讨不得好。”
　　南宫夜拽着云层般厚软的皮毛，“一息。去势迅猛，已赢了五成。”
　　妖犬沉默了些会儿，终应道，“好。”

　　南宫夜象征性地拍拍妖犬的身子，利落翻身跃下，“看你了。”
　　杀生丸不满那对宠物做的动作，低声咆哮，如天际滚雷。南宫夜轻嗤，飞身跃离，远离妖犬冲刺所影响的范围。
　　麒麟此刻正在泉边饮水，周围环着几只警觉的鹿，抖动着耳朵捕风捉影。
　　杀生丸隐匿于密林中匍匐前进，尾巴左右轻晃，扫出阵阵风来。

　　南宫夜持续关注麒麟那方的动向。
　　一切静极，鸟鸣尚在，鹿只是悠闲地晃荡，瀑布的水汽能盖住空气中的一丝异样。
　　“时机正好。”
　　南宫夜双目微眯，心中暗道。

　　杀生丸蓄力已毕，那刻便化作光球飞去，带起一阵狂风，其力之劲斩古木于无声，摧灌木于转瞬，所过之处无不狼藉。
　　南宫夜衣衫与秀发纷乱，衣袍猎猎作响，她脊背挺得笔直，是飓风中唯一的秀竹。
　　她抬手拂去耳畔狂动的发丝，心口发闷，胸腔中的妖丹灼热无比，隐隐作痛。

　　一息。
　　时间到了。
　　从天而降的白色妖犬也到了。

　　那鹿方开始警觉时，是因为古木被切割的震动，当它们略焦躁地聚拢即将出声示警时，杀生丸已经到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黑水泉上，即使杀生丸尚未成年，修行不足，但体型仍远比麒麟大了数倍，占有优势。

　　麒麟不备，感知妖气后猛然抬头，已被杀生丸一爪扫到泉边岩石上，巨大轰鸣声伴着地动与尘埃，碎石炸裂，一瞬间掩去了瀑布的声音。
　　周围的鹿皆逃散，也有被溅起的碎石击杀的，鸟皆噤声。
　　杀生丸踩在泉中，紧绷着身体。

　　麒麟发出沉闷的咆哮，惊得方圆几里鸟兽作乱。
　　靠岸的地方，泉水蔓延出一丝猩红。
　　五色神光绽放，驱散了它周身笼罩的尘埃。它伏在石下泉中，双目似铜铃般圆瞪，势如困兽，皮毛浸泡在水中，利齿闪着冷光。

　　杀生丸立即冲上，激起滔天水浪，利爪直击它心口而去——击碎其中的灵玉，麒麟便亡。
　　麒麟虽侧腹受伤，但行动依然灵敏，猛地蹬开跃离，杀生丸一爪击空，又是乱石纷飞。麒麟以碎石为借力，越上妖犬肩部，肉掌上的爪迅速伸长，深深扎进血肉之中，极速下划，意在卸了那条前腿。
　　妖犬吃痛，惊怒长啸，向瀑布侧撞去，地动山摇，撞下了那麒麟。

　　麒麟落地，甩甩头，显然是结结实实吃下了那一撞。
　　它怒啸着，红白黑黄的脸上狰狞了神色。

　　妖犬冲出瀑布，跃到与麒麟对立的地方，粗重地喘气。
　　黏腻猩红的血液在雪白皮毛上蜿蜒，在泉中绽放红莲，红晕极快地扩散着，几近染红一池清泉。
　　伤口很深，杀生丸的左臂几乎不能动弹。

　　喘息时间尚未足够，麒麟脚下突然升起祥云，血盆大口一张，紫玉灵珠出体，流转悠悠光华。
　　杀生丸连疑虑的时间都不曾有，心下猛然一惊，极速化回人型，飞身跃离水面。
　　那瞬间，凝水成冰，巨大的冰刺直击杀生丸而去，追出瞬息后堪堪停下——停在杀生丸足下毫厘之间。

　　杀生丸足尖轻点冰棱之尖，借力立足，与高傲的麒麟对视。
　　左臂几乎痛得麻木，他右手附上腰间剑柄，眸色冷极。

　　“救他。”
　　南宫夜去到自己的心室，面无表情地看着蜷缩在湖心之石上沉睡的白猫。
　　“不救他，他会死。他这么简单地死了，你会少很多折磨我、折磨巫山一族的乐趣。”
　　白猫一动不动，湖平静之极。
　　“他对我很重要。”
　　南宫夜生硬刻板地说，“他不能死。我求你救他。”

　　湖心泛起涟漪，层层往外推进。

　　“我可以把妖丹给你，作为交换，这样你就有力量了。”
　　南宫夜抬手附上胸口，一字一句道，“只要你还信守三年的约定。”
　　白猫的耳朵动了动。
　　“果然，你很爱他。”
　　“不。”
　　南宫夜指尖用力，利爪刺进血肉，“我骗了他，害了他，只是赎罪罢了。”

　　白猫慵懒起身，昆仑玉般碧绿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我现在可是想到了好多种有趣的计划呢，小东西。”

　　杀生丸濒临极限时，看见了南宫夜。她威风凛凛地赶来，势如神明。
　　他昏迷前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接——那是冷漠、孤高、带着嘲讽的尖锐。
　　杀生丸知道，那不是她。

　　清醒后，已经不在黑水泉边了。
　　还是那个曾留宿的山洞，南宫夜生起了火，身上换了套衣着，大概是通过乾坤阵法取来的。
　　他身上的伤南宫夜皆清理过了，剩下的就等催动妖力自行愈合。

　　南宫夜坐的离他远，瞥连他醒了，平淡道，“六角梅的和服破损了，库房里倒是还有，给你取了件，在边上。”
　　的确，一件和服端端正正摆在边上。
　　他本想问问来历，却一瞬间想通——那是西国提亲时的赠礼。
　　讲出口，也是徒增尴尬的话。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看着南宫夜火光映照下仍然苍白的面容。
　　“麒麟已斩，是我求她的。”
　　她轻声道。
　　继而她恢复了寻常的冷漠，往火堆里加了根柴火，“待你恢复，我们就进入结界。”

　　紫玉灵珠在幽暗的地方放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