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攻了你哟

2、第二章

　　他们老家是一个山区里的小村子，大家都以姓氏堆的窝，比如这块地是李家坡，那边儿的叫郑家坝。住在周围的人几乎都是亲朋，各家的小孩也自然而然地混得很熟。大家天天换着法地玩儿，今天这家提供自行车，明天去那家扎堆看新出来的电影。
　　刘海平算是这一带的孩子王，从小时候起，他就是这群人里面最野的一个，经常被他爷爷拿着木条抽，要么就是又闯祸了，要么就是又欺负他妹妹了，反正平均一周就得挨三顿打。
　　因为他很爱整人，而且小时候也分不清轻重，所以有不少人都挺怕他的。
　　而这种当时让家长头疼的典型熊孩子，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去招惹一下的人，却有两个人不让别人动。一是他的亲妹妹刘淇，二是他开口闭口都是九哥的李缙。只要谁欺负了这两人，就算是被爷爷追着打他也要狠狠地揍回去。

　　李缙原来不叫李缙，叫李九灵。是他爷爷取的。小时候的他总觉得幸福很简单。在刘海平又闯祸而被打，无处可逃了便顺着李九灵矮房前的老树爬到他房间避难，两个小孩挤在一起因自己躲过了大人的“摧残”而笑得得意。又或是村里集体打预防针，他被外公抱着哄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去扎了一下，扎完后立马就收到了赵思宇和刘海平两人买的果冻和零食。
　　李九灵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穷苦或是怎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始终被许多人宠着，一个只对他好的哥哥，一个常常护着他的兄弟，还有一个永远都疼爱他的外公。他以为他会一直沉溺在他们制造出的温馨中，直到这三个人里的其中一个发生了变动。
　　外公住院了，因长期喝酒而得了癌症。当时全家都乱了，李妈妈忙天忙地，萍姨就在一旁帮着想办法，联系关系。可萍姨在这里能有些什么关系呢？最终没有办法了，便让李妈妈把自己的住房卖了，先把医药费凑出来去正规一点的医院，自己带着赵思宇提前回大城市找叔叔，看看那边的情况能不能帮忙，再将李妈妈一家都搬到他们空出来的住所。
　　本就因为外公的事哭了几天的李九灵，在得知自己哥哥要离开这里时，还没消肿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吼，抱着赵思宇不撒手。
　　赵思宇本来还在冲李妈妈笑，到后来也忍不住大哭起来，说着他也不想走，甚至反过来抱着自己的妈妈求她不要走了。
　　萍姨看起来很憔悴，没比李妈妈好到哪去。她蹲下来抚摸着赵思宇的头发，轻声说：“我们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们现在去找爸爸，对弟弟和阿姨都有好处，我们在帮弟弟，等我们在爸爸那边安顿好了，还会回来看弟弟的。好吗？”
　　轻言细语地讲了一堆道理后，赵思宇还是放开了抓着李九灵的手。李九灵瞬间炸了一般，几乎是带着绝望的哭声在李妈妈怀里挣扎，李妈妈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才阻止了他跳起来去扑赵思宇的举动。那个时候他讨厌死他妈妈了，在他哭到已经发不出声音，浑身颤抖，眼睁睁地看着赵思宇他们离开时，自己却被一个人死死抱住，不让他动弹一下。
　　等后来萍姨向李妈妈打钱的时候，外公已经去世了。最宠他的三个人里，突然就弄丢了两个。李九灵的世界仿佛都崩塌了。
　　在为外公守孝的那三天里，李九灵意外地很安静，不哭不闹，只是经常把自己关外房间里。李妈妈曾多次和他说，小孩子不一定非要熬一整夜，让他先去睡。他不睡，说这是孝心的表现吧，可他也不怎么接花圈，就是呆在房间里，有时候饭也不吃。
　　李妈妈此时还是很忙，想照顾自己的儿子却力不从心，还好有刘海平他们兄妹一直陪着他。
　　在他们家坐席的人有很多，晚上难免需要找地方睡。李九灵蜷缩在床上，听着房门外刺耳的鞭炮声和大人们的吵闹声。
　　刘海平和外面的客人吵起来了。
　　客人没地方睡，想在这间房里找个地方，想着就算是床上满了，也可以打地铺。但是刘海平就是不让他们进去。
　　“我再说一遍，不管你们在哪休息，这间房就是不许进!”吼到破音。
　　“你个臭小子!”这是刘海平爷爷的声音，一听就知道爷爷又拿了根木条开始打人了，“在这里捣什么乱？这是你家吗？”
　　刘淇似乎被吓着了，死死抱着她爷爷，甚至动口咬他，试图阻止爷爷打自己哥哥的举动。
　　刘海平身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依旧瞪着泛红的眼睛，微微弯着腰，牢牢挡在门口，不吭声。
　　爷爷实在气不过了就直接拽住刘海平的衣服，把他往外拖。
　　到底只是两个小孩，抵不住大人的力气，刘海平只能尽力地扒着地面，却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拖开，狼狈不堪。
　　刘淇则在旁边无措地尖叫。
　　本缩在被窝里的李九灵听到刘海平挣扎的吼叫声在慢慢变远，神经质地从床上弹起，冲出门外，略带空洞的双眼扫过周围有些惊讶的脸庞，最终定格在地下奋力挣扎的人身上。
　　门外的人都愣住了，他们都不知道房间里面是去世者最疼爱的外孙。
　　而那个外孙此刻正抱着地上裹满灰尘的小孩，好像在哭，却没有声音，好像在说话，却断断续续得听不清。
　　地上的小孩也愣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便回神，趁着自己爷爷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拼命挣开了他的束缚，爬起来反安慰着对方：“放心放心，就算是被爷爷打死，我都不会走的。”
　　刘海平听出来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却发不出很大声音的话。
　　“我只剩下…一个了。”
　　后来还是忙到脸色苍白的李妈妈出来安抚客人，另外给客人找了地方。
　　刘海平的爷爷也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警告他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孙子，一定要照顾好李九灵。
　　那件事之后很久，李妈妈告诉他，外公在住院的时候强烈要求她将李九灵的户口本改了。改名为李缙。那是他亲生父亲在他还没有诞生时就想好的名字，尽管后来李妈妈知道自己被骗了，却依旧将他带到了这个世界，由外公取名。
　　可外公的内心还是希望他的母亲当初没有被骗，还是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平日里就爱溺宠他的外公，在重病住院，生命垂危时心里想着的依然还是他。
　　李九灵原以为自己早已哭不出声了，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眼泪竟然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喉咙因长久地哭喊而产生了撕裂的疼，有血腥味儿上涌。吓得刘海平紧张地买了好几盒金嗓子给他。
　　是的。
　　刘海平遵守了诺言，他一直陪着他，陪他渡过了一段难熬的时期，甚至恶狠狠地将他从近乎自闭的状态下拽了回来。
　　刘海平遵守了诺言，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走，那时的李缙还很胆小，只要他联系了刘海平，不管是在干什么，他都能放下手里的东西飞快地跑到李缙身边。
　　刘海平遵守了诺言，他依旧时时刻刻都护着李缙，谁不小心戳到了李缙的伤心事，他都可以在下午把人堵着发疯一般地教训那人。
　　直到李缙重新笑起来，直到李缙也开始动拳头，直到李缙可以带点小嚣张地和人互怼。
　　刘海平遵守了诺言，他没有离开，可是现在，李缙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