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之梦》莫小林

7、第 7 章

　　在见面前几分钟，林文才得知了对方的姓名和电话，她在脑内暗骂自己的不稳妥，居然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做周全，赶紧交换了自己的信息。很快在约定的咖啡厅前看到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相貌平常，个子不太高，一条中规中矩的黑色背带裙，长长的耳坠、高跟鞋拉扯出的小腿肌肉倒是挺漂亮。

　　倒是那女孩先认出了林文，主动上前跟她打招呼，两个人客气又平淡地交谈着，买了些饮料，林文对城市更熟悉些，健谈又善于活跃气氛，列举出几个她们今天可以去逛的地方，那女孩儿只是笑意吟吟地听着，她年纪应该比林文大上两三岁，两只眼睛弯成一道，显得有些可爱。

　　女孩儿微凉的手，软软的，握住林文的，眼里透着亮晶晶的惊喜，“想再郑重地自我介绍一次，我叫夏冬。” 林文终于觉得，乱七八糟的生活里，今天过得似乎不太糟。

　　时钟走得有点拖拉，逛过博物馆、吃过饭才不到一点钟，夏冬的高跟鞋又不适宜在户外闲逛，最后在夏冬的提议下，两个人决定去一个小众的电影院消磨一个下午。电影院只有两个厅，只是两个小厅。一天也就排两部电影，林文喜欢这里的暗色的木纹装潢。小巧但又有点小情趣，吧台酒单俏皮又得体，服务员爽朗又热情。

　　两个人胡乱选了一部电影，下午的场次稀稀拉拉也就才进来几个人。而后证明这个选择十分失败，这部电影通篇就是烂俗的笑点，让人笑不出来，无趣又尴尬。林文有些不自在地窝在沙发里，小心翼翼地探起身来将自己的酒杯勾进怀里，抿了抿嘴唇。她想了想还是将嘴唇贴在夏冬耳边，小声地说，“真是不好意思了，今天的电影真的是出乎意料地无聊，你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嘛？这条街附近还有个有趣的博物馆。”

　　夏冬扭过头来，大眼睛猝不及防地贴近在林文面前，她的眼睛很大。虽然同样是大眼睛，她的形状不像吴悠，吴悠的眼睛大而深情，内眼角往下压出一个下陷的小口，而后眼睛的线条上挑着往脸侧延展开，像是写毛笔字：上弯、平缓、稍顿后又微微上翘勾出了一丝妩媚。

　　林文的注意力飘忽了几秒又被眼前人的注视拉了回来，夏冬的眼睛很不一样，很大又显得很圆，上唇又自然地带着些上翘，结合着整张脸都有些少女感，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小得多了。她稍稍有点不适应这样直接而热烈的目光，夏冬从见面起对于所有的交谈或者行程安排都是百依百顺的，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这个时候却挑起眉眼看着林文，眸光在电影屏幕的光影交替下或明或暗。林文听到她说，“我不想去。” 语气里带着些任性，明显地带着逗弄。

　　“那你想去哪里？去吃甜点？或者可以去东区的一个现代美术馆，朋友说着也不错。” 林文是个好脾气，一个个例举着参考意见。想着既然要尽地主之谊，就善始善终吧。

　　夏冬一个一个地将提议否决，林文有点束手无策了，尴尬地低头抿了抿酒杯。糟糕的电影，和突然有点刁难的女伴，她决心逃避窘迫，低头喝酒，假装专心看一会电影里夸张的笑梗。沉默了几分钟，夏冬说话了，有点小女孩儿的娇嗔，她说，“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木啊。”

　　林文固执地低头喝着酒，一股说不明的情绪从心里升上来，大半天的好心情瞬间被打破。她并不打算应这茬，说不出的窝火。先是吴悠那番莫名其妙地怂恿，一块大石头一样死死地堵在了胸口，到今天都郁结地能出血来。再然后是陆念卿那个小妮子缠上她住进家里来，侵占了她的生活空间不说，时不时还在不经意间撩老阿姨一下。现在出门见个网上聊得来的网友，原本倒是顺心的，看了个烂电影怎么人设都变了，还要想方设法讨好不成。

　　我的人生这是怎么了，是什么时候起倒了霉的？

　　酒喝得挺快，服务员在暗处也精准的察觉到了酒杯里酒液的剩余，不动声色地添上。

　　“生气了？” 夏冬的气息似乎近了些，她的袖子贴上了林文的，没想到林文还有点小脾气，但似乎更可爱了，她的小指轻轻挨着林文的手，“我其实是有想做的事情的……只是，你要是猜不到就算了。”

　　林文到了这时有些反应过来了，酒精和荷尔蒙的作用下，她似乎在最近乱的一团糟的私生活里理出了一条线。她有点犹豫，夏冬等了一会，没有急着靠近。她倒是挺坦诚的，林文不讨厌人坦诚。她并不想仓促地做出什么决定，也并不想让人尴尬，她说，“我猜不到。”

　　吴悠的脸突然从脑海里闪过，她笑得很用力的那张脸，挤眉弄眼地满嘴跑火车的样子。她一副老干部的口吻关心单身老大难的性生活，“干得干死，旱得旱死。林文啊，你不要太压抑自己了啊。” 林文又将酒杯举起到唇边，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杯了。

　　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了，似乎上个床也不需要拖拖拉拉思考太久吧，林文握着酒杯，脑袋有点晕眩，但是她能闻到夏冬身上的香味、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身体的温度。林文的指节死死地捏着酒杯，她想说服自己，这是一见钟情，她对夏冬有好感，两个成年人顺其自然地发展、发生了关系，这都很正常。

　　但是即使喝了不少酒，她也能听到心底的声音告诉她，此刻的放纵只是服从于欲望。

　　她是不讨厌夏冬的。夏冬和她的交流不算浅，比起网友更像是笔友。但是也曾花费很长的篇幅互相发私信，交流对电影书籍的看法、对人际交往的感悟。夏冬是一个十分善于聆听和发问的人，电影院之前的她像是一个温柔的大姐姐静静地微笑着，有时又像是一个好奇又热忱的学生倾身过来提问。林文和夏冬之间的关系是林文多话一些，但此刻林文意识到，挨着她的手臂的那个人每一次倾身过来都是恰到好处，一直都是对方把握着靠近的步调和节奏。

　　其实即使在这一刻，林文也是不讨厌夏冬的。她眼睛微微弯起，只是时不时地用手指掠过林文的手背，并没有看着她。神情很难描述，怎么说呢，像是恰到好处地咄咄逼人，但是又适可而止地尊重了她、让她自己选择。林文感觉到了自己在被狩猎，这个感觉有点新奇，可也没有那么让人反感。

　　夏冬没有恼，她甚至没有任何一个瞬间感到对方不领情而尴尬。她只是用手指勾住林文的，轻轻地握住。没有说话。

　　林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和谁的身体那样亲密的接触了，是的，除了工作场合上握手，她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和另一具□□接触的机会。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了吴悠，黑色毛衣包裹住的胸脯、深黑的长卷发有一点小毛糙。

　　夏冬小小的用力捏了捏林文的小指，似乎是在指责林文的走神，又是恰到好处的娇嗔，并不让人反感。“我挺喜欢你的，还没见到你的长相、只是跟你在网上交流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人很有意思了。” 夏冬觉得看林文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有点好笑，她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也没想到有人能这么呆，跟人什么都聊，敞亮、不吝啬。但是瞎聊那么久，居然一点不暧昧，跟网友一点意思都没有还能发那么长的回复么？不过你倒是会那么做的人，没有什么防备，会把自己的想法和意见特别真诚地摊出来说。今天见到你，觉得比想象中的惊喜，诚实来说，你很迷人。我想你对我也有好感的吧？人和人的缘分其实很奇妙，我觉得你对我来说是缘分的一种。有些人可能听到女孩说这些话会觉得不够矜持，但是我知道你不是狭隘的人，我更不想错过你。”

　　电影院人很少，但也并不是可以肆意交谈的场所。夏冬靠的很近，长长的金属耳坠像条小蛇，蛇尾凉凉地扫在林文的脖颈。说话的时候，她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她的吐息缠绕在林文颈后、嘴唇偶尔擦过林文耳朵的轮廓。林文只是不住地喝着酒，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此景，她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怎么想。她说，“我不太知道我怎么想，我需要时间去想好。” 吴悠的脸反反复复地在她面前，叨叨念念的话在她耳边吵得她心烦意乱。酒精把她的心脏也浸得重了些，一个嗜酒的醉汉在她的心头，似乎在努力稳住身型，但步伐不稳，最后还是将它踩得左右晃动着。这骚乱惊醒了那条蛰伏的毒蛇，林文又看到它冰冷的眼睛锁定了她，她感到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快停下，快停下这一切。

　　吴悠的脸在她面前，一会又变成那个短发女人的脸，两个人的笑容融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别想了，”夏冬笑开了，把林文的手扣牢，夏冬温热的手握住她的，她才意识到自己手好冷。“你不需要想任何事情。” 林文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些，仿佛握住了凌冽寒冬里的那一丝温暖的火苗。

　　夏冬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吻了一下，雀跃地说，“年轻人不要像个小老头一样严肃，你也不需要在此刻就给我做出一个十年发展规划来。” 她又低下头亲了亲林文有些想退缩的手指，“不要去想，我不会问你明天如何，别把自己束得太紧了。”

　　别把自己束得太紧了。林文似乎又听到了吴悠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最终这么些日子里的折磨变成了愤怒在胃里燃烧起来，林文看到那个醉汉奋身而起掐住了毒蛇就要张开下颚。
　　她侧过头，接受了夏冬的吻。夏冬的吻，跟她的人一样，不让人讨厌。林文对这唇齿间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她胡乱地应付了几下，没有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