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个妖怪！》言清晨

44、白祁再现

　　院子北侧是一座大殿，红墙碧瓦，飞檐高挑，上面另有重檐累累，修建的富丽堂皇。

　　玄鸿站在大殿前面，打量着紧闭的殿门。

　　江洛落后几步，偷偷看向玄鸿。

　　玄鸿玄鸿。

　　玄鸿的背影，和当年一样，宽肩窄腰长腿，身材修长，墨发如鸦羽。

　　他看过无数次。

　　明明是个性子冷清倨傲不爱理人的妖怪，却对他非常耐心，任他怎么折腾也没生过他的气。放任他给自己取名，摸自己的肚子，拉自己去人群中挤来挤去。

　　玄鸿玄鸿。

　　那次赶集，遇到粮店卢家的女儿，那姑娘装作扭到脚，撞到玄鸿怀里，哀哀叫痛，他在旁边看着，气的要命。

　　后来玄鸿问他，是不是钟意卢氏女，否则自己把她扶起来的时候，他干嘛脸黑的像乌云一样？

　　江洛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意。

　　他不是为别的女人嫉妒。

　　他是嫉妒别的女人。

　　前世，直到惨剧发生，他都把这份心思掩藏的很好，从来没让玄鸿发现。

　　玄鸿对他太重要，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敢冒失去他的风险。

　　他不敢说。

　　况且，前世发生那样的事之后，他也没脸再去做任何打扰玄鸿的事了。

　　只是，玄鸿如今对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他遗忘了过去，玄鸿可没有忘。这朝夕相处的一个多月，玄鸿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他相处的呢？

　　玄鸿对他这么好，是为了……气运吗？

　　前世，那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玄鸿曾经闭关三个月。闭关结束，从藏身的山洞出来，见到眼巴巴蹲在洞口的他，双眼清亮，微笑着说：“小白，我想出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运气变好一点。”

　　他们两个谁都想不到，这句话，就是灾难的开始。

　　“殿内有剑阵。”

　　“啊？”江洛回过神来。

　　玄鸿看了看他：“殿内埋伏着一个剑阵，可能是伏魔阵。”

　　是了，那时候，他们用来困住玄鸿的，就是伏魔剑阵，自己最终也是死在排阵的道士剑下。

　　“那，那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破阵。”说完，玄鸿看了看江洛依然紧张的略显苍白的脸，又垂下眼睛，扫了扫他紧紧握住的右手，沉默了片刻，突然向江洛走了一步。

　　两人原本就相隔不远，玄鸿这一靠近，几乎是站在他面前，江洛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玄鸿低下头，伸手抓住江洛紧握的右手，一根根打开他的手指，只见食指和中指鲜血淋漓，已经被他掐出了很多道血印。

　　“你一紧张，就掐手指，”玄鸿抬起眼睛，盯着江洛的脸，慢慢地说，“和你前世一样。”

　　江洛的手被玄鸿握在掌心，只觉得像被滚烫的火包围着，想赶紧抽出来，又莫名的不敢动。

　　他此刻心里一时像油煎，一时像冰窖：玄鸿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自己想起往事了吗？

　　在前世，他们也曾这样亲密过。

　　江洛想起，之前在妖盟听了孔炎的话后，误以为玄鸿喜欢自己，当时在震惊之余，其实是偷偷高兴的。

　　现在想起那单纯的因被喜欢而产生的高兴，觉得真是奢侈。

　　那些事情发生之后，他怎么还会喜欢自己呢？

　　江洛白着脸抽回了手，强笑道：“伏魔阵听说很厉害，我有点紧张。”

　　玄鸿目光深深地看了看他的脸，没说话，转身走向殿门。

　　殿门在玄鸿靠近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玄鸿正要迈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等等！“

　　孔炎带着剩下的六妖，走了过来，对玄鸿说：“我对伏魔剑阵有点了解，进去之后，你来攻击乾位的阵眼，这个剑阵就是围绕阵眼变化，我指挥十二妖为你拖住其余方位的攻击。”

　　她漂亮的眼睛看了看江洛，不知道为什么一怔，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你刚才中毒了？”

　　江洛低头看了看脚踝上被藤曼刺的伤口，伤处早已止血，只留下一小片殷红血迹。

　　他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你气息紊乱，用你们人修的话说，有走火入魔之相，”孔炎眉头还是皱着，“要不你和我一起在殿门口等着吧，别上去了。”

　　“没事，我也懂一点伏魔剑阵。”江洛做了两次深呼吸，神情一肃，左手一翻，去抽自己的短剑。

　　……没抽到。

　　回头一瞧，短剑还躺在刚才白祁开结界的地方。

　　江洛面无表情地跑过去，把短剑拿回来。

　　孔炎看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

　　玄鸿见孔炎安排妥当，说了句：“进去吧。”当先迈步进入大殿。

　　众妖跟着进去，四处一看，都是一怔。

　　殿内空荡荡的，确实是布置着伏魔剑阵，但却不是人修摆阵，而是98个木头傀儡，手持利剑，排成两个七星伏魔阵，阵法范围几乎覆盖了整个大殿。

　　木头傀儡脸上只刻了两只眼睛，并无口鼻。双眼涂得漆黑，没有眼白，看上去有点瘆人。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玄鸿丝毫不停，往前一步，踏入了剑阵范围。

　　原本一动不动的傀儡因他这一步全都动了起来，剑光闪亮，瞬间成为两个大漩涡，把玄鸿裹在其中。

　　孔炎站在大殿门口，见是两重剑阵，吃了一惊，但她并不慌乱，飞快地指点着十二妖踏入剑阵。

　　傀儡单体作战能力并不强，但这个剑阵是上古修士传下来的著名困阵，阵势一起，连绵不绝，玄鸿那边还好，别的妖怪马上左支右绌起来。

　　幸好有孔炎。

　　她妖力全失，但眼力还在。此时在阵外，不断出言指点十二妖前进后退，左攻右守，十二妖对她心悦诚服，有时明明迎面有剑当头砍来，孔炎却下令，防御后方，妖们也不质疑，完全依令而行，结果前方剑果然变招，后方剑被完美防住。

　　玄鸿面对傀儡剑阵，更是游刃有余，很快就让几个傀儡变成了烂木头，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这个剑阵就要被他拆了。

　　剑阵的威力比预想中小太多，玄鸿战斗中抽空跟孔炎对视一眼，二妖都不觉轻松，反而更为戒备。

　　江洛踏入剑阵之后，四周剑光森然，向他上中下三路招呼过来。江洛凝神防御，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个剑阵并不是要伤他，而是要把他逼到某个角落里。

　　有了白祁的结界在前，江洛也并不反抗，任由剑阵带着他到了大殿西侧。

　　到了此处，剑光虽然还在他周围闪烁，看起来凌厉无匹，但实际上，根本就伤不到他。

　　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耳膜：“弟弟。”

　　江洛精神一振，来了。

　　他四处打量，却没有发现白祁的身影。

　　“弟弟，这是聚音成线，就只有你能听见我说话，别被妖怪们察觉。”

　　江洛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这个前世的兄长，一直在他面前使劲给玄鸿刷负分。白祁不知道，江洛已经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他如何假扮白峻，骗取玄鸿气运的事。

　　江洛表面不动声色，挥舞和短剑额傀儡见招拆招，等着白祁说话。

　　他想看看白祁到底要做什么。

　　还想再骗他一次？呵。

　　“弟弟，”白祁大概知道时间紧迫，说话语速很快：“你前世被玄鸿那妖怪杀死，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可知人修为何会知道气运在那个妖怪身上？”

　　江洛一愣，对啊，玄鸿自己对此都一无所知，还是那次闭关时，感觉到体内气运，才知道他身上有这么个东西。

　　而长在深山中，无师门无父母的年轻妖怪玄鸿，根本不知道这是事关人、妖两族命运的东西，只以为这是他命中带来的好运气，想要分一些给好友白峻，来改变他霉运连连的人生。

　　结果，在玄鸿打算传给他气运那天，他却被道士抓住，白祁悄悄冒充了他，接受了玄鸿分来的气运。

　　“人修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气运本来就是人族的！”白祁的声音隐隐激动起来。

　　江洛：“……”

　　白祁这是疯了吧，为了哄骗他，这种鬼话都说？

　　那明明是天道给玄鸿的气运，明明是妖族的气运好吗！

　　“当年人妖混战，民不聊生，人族十不存一，当时残存的三位修士大能一起决定，举族发起血祭，向天道祈求气运。”不知道是不是聚音成线的原因，白祁的声音飘飘渺渺，听起来阴惨惨的。

　　“祭祀杀了五百名童男，五百名童女，最后又有一位大能亲自以身为祭，才终于请来天道降下气运之种。结果这气运没有给任何一个人族，却莫名其妙地落到了湮灭山一个刚出生的小妖怪身上！”

　　江洛脑袋一炸，差点往面前的傀儡剑上撞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气运属于天道恩赐，不能被抢夺，只能被赠与，否则就会消失。所以当时人族制定了种种绝密计划，等了十九年，直到气运之种成熟，才从那小妖怪手里收回来。”

　　江洛脑子完全乱了。白祁这段话，把之前很多他忽视的、想不明白的事情串到了一起，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难怪湮灭山只有玄鸿一个妖怪。

　　难怪玄鸿都不知道自己身负气运。

　　玄鸿自出生不久，就生活在人族的阴谋之中！

　　自己和玄鸿的相遇，是偶然，还是被安排好的？

　　自己前世一直以为天生的霉运，是不是也是阴谋之一？

　　“那次得到的气运，让人族兴盛了1800年，但几十年前，这气运已经用尽了，”白祁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人族目前已经停滞不前，越来越多的物种灭绝，越来越多的怪病出现，人类自杀率节节攀升，每年出生的人越来越少，弟弟，人族能不能发展下去，能不能有未来，就都看你了，那妖怪身上剩余的气运，你必须拿过来！“

　　江洛木呆呆地站着，早已忘了装样子的战斗。

　　只听哗啦几声轻响，周围最后几个傀儡倒了下来。

　　随即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形靠近身边。

　　江洛艰难地抬起头，玄鸿正拧眉看着他，神情一贯的关切，还有些探究和忧虑。

　　江洛只觉得心口又酸涩又苦痛，还有满心无以名状的愤怒。

　　他怔怔地望着玄鸿，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玄鸿见江洛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来。脸色登时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