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簿》言井君

17、乌鳞篇（七）

　　“明留，我叫了你三百年的师尊，可你知道吗？我每一次开口都会回忆起母亲濒死的模样。”鸾平眼神狠决，他看向明留消失的方向，巨大的冲击力早已把那里的一切化为飞灰，“屠族之仇，我鸾平从不曾忘！真是讽刺，想当初还是你们擅自把我纳入青渊宗，收我为座下大弟子。可笑！你们竟是教授了一个妖怪几百年的修仙功法，呵！青渊宗，今日至此不过是强弱之衡、风云轮回罢了！”
　　洄游流出清泪，旋即侧身握剑。师尊临死前把宗门交给了他，临危受命，他一定得守住。
　　“你要对我拔剑？”重阳偏头看了过去，他用气劲震开了想要出手的鸾平，“为了什么呢？就因为明留最后的执念吗？”他右手打飞了一个冲上来的蓝袍弟子，然后韵起了绿色的尘雾，“我不会杀你，但你若执意如此，我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你要想清楚，青渊宗，不值得！”
　　“我的宗门值不值得岂由你来替我评说？”洄游高昂起头颅，他抬起下巴漠视着眼前强大的灵猫，“我不知道你们的爱恨情仇，我只知道我洄游这一百七十六年的的确确是受了青渊宗无微不至的照料，这其中的养育教授之恩怎能相忘？！”
　　说罢，洄游一道寒剑出窍，举来直苍指天，然后利刃向前，于空中划过一瞬幽兰光晕，直冲向前方站着的二人。
　　“你不要动他！”重阳向前一步，当先承下一剑，然后他转头厉声对鸾平说道：“青渊宗的人你随便杀，唯独这个不行！”
　　洄游看着眼前已经开始缠斗的二人没有说话，他转过身竟是要走。他今日所要做的不过是捣毁青渊宗，杀人他从来都不感兴趣，在他看来，“人”的性命根本抵不过他族人的命，他只杀拦路之人。
　　可忙于应战的洄游根本无暇顾及鸾平，实力的悬殊让他一秒都不可分神。所以他只听到了重阳不带任何温度的话：青渊宗的人你随便杀！他心下一惊，自己当下实在是难以分出精力从鸾平手里保下那一众青渊宗弟子，可眼下他们怕是真的要血屠宗门了。别无他法，洄游一击后退，飞速地从身体里召出了一柄赤色长剑，他把长剑往自己身后一划，立刻就有一道火墙横亘在青渊宗弟子和鸾平之间。洄游飞转身体尽力避开重阳的攻击，他奋力把那柄剑丢出去然后口中念诀，只见那长剑变得越来越大然后又分化出无数与本体同样大小的巨剑。
　　“你们乘剑快走！”洄游传音给那几千弟子，期盼他们能乘剑逃出去。
　　重阳眯了眯眼，“雕虫小技。”
　　可就在他准备起身追出去的时候，忽然被一阵飞沙蒙了眼睛，转头看去，竟是鸾平！
　　本来鸾平已经无意争斗，可他偏偏看到了那道横亘在自己面前的火墙，他认得这火，当年就是这邪火一举燎灭了他火凤一族。重新被点燃的怒火不好浇灭，鸾平瞬间就失了理智，他想起了身体被戳刺扭曲的费翎阿哥、他勇猛却容易害羞的父亲以及温柔却刚强的母亲。
　　“青渊宗，当年你对我族人所做的一切，今日我便如数奉还！”
　　他仰天长啸，金瞳眸色变得更加浓郁，然后他双目重新褪为黑色，身上妖纹也消失不见，闭眼又睁开，他仿佛还是往日温润的大师兄。
　　他重新把避妖珠融入了自己体内，接着他手指掐诀，把那冲天的火焰用一道道冰蓝色的符咒强压下去。做完这一切后，鸾平拔出腰间佩剑，冷声说道：“也许，我应该用青渊宗的剑法结束这一切。”
　　说着鸾平便化作一道清光直向那些赤剑逃走的地方追去，同时行动的还有重阳。
　　眼看结局已定，洄游却不甘心，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弟死去，之前他不过是想拖住对方来争取时间，可现在那二人竟是根本不再理会于他。洄游皱紧了眉头，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脚尖一点身形便瞬间闪出，韵着蓝色气息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急转的弧线。他凝气挥剑，一举斩下了前面二人随风飘摇的衣袖，一道道鲜血溅着赤色血滴飞坠在后方追逐的洄游脸上、身上。
　　“嗯？”重阳疑惑地回头，他看着刚才在缠斗中惹了一身伤的洄游，双眸墨绿里透着妖异，“你这娃娃，还不乖？”
　　洄游顾不上回答黑猫，他眉头紧拧，只知道运起全身力量来奋力追赶鸾平，只见他快速地掐出一个法诀，瞬间就出现了九道绳索缠向了那金瞳妖怪。
　　鸾平身形一顿，他慢慢回过头来沉声说道：“你要阻我？”
　　洄游已经别无后路，他慢慢抬起眼眸，“青渊宗弟子洄游，请赐教。”
　　鸾平眼神凌厉，他说：“我部族名为火凤，人数稀少偏居一偶，何曾作恶？可当年青渊宗放了一把火，然后进林屠杀了我全族十万三千六百五十七人只独留了我一个！”然后他放缓了神色，“今日，我做个君子，你青渊宗门，我也可以留一个！”
　　一语说罢，鸾平眼睛看向重阳再回看向洄游，“我原定那人是你。”
　　“你想让我同你道谢吗？”洄游声音冷淡，他眼底冰凉，看着重阳、鸾平二人，“我不需要这种施舍，如果你们觉得我不识好歹，洄游也无话可说。不过你们可别忘了，今日，杀我师尊、毁我大殿、还要屠我宗门的恶鬼是你们二位！我洄游如若不拦，便实难再自称为人！”
　　“术和，你还真是给我留了个麻烦！”重阳心里想着，他并非圣人，鸾平自然也不是，在场的三人谁也不可以挥挥衣袖就把过去一笔勾销。他们，没有谁可以放下，舍得放下。
　　话说到了这份上，早没有人摘得干净。鸾平轻笑一声，右手食指轻翘起，周身的金亮绳索顿时化作齑粉湮灭殆尽，然后举剑相挥，一片片莹蓝色韵一波又一波地荡向洄游的方向。
　　洄游微一眯眼，把佩剑陈于胸前滞于空中，双手分别自天地画作半圆，然后掐诀，一片片墨蓝色雾气霭霭放出，慢慢与鸾平的色韵相汇相融。
　　突然，鸾平的色韵猛然伸展，然后快速向下扑落，好似猛兽伸出了他的爪牙一掌拍向地面上前来挑战的弱小蝼蚁。洄游很快败下阵来，他的薄雾变得无法作为只能任凭鸾平吞噬、毁灭！
　　洄游抓过胸前长剑，想要用它抵挡，但力量的压制是他所无法估计的，他无法阻止那要命的蓝韵一点一点缠上自己。他知道鸾平使的法诀，其名“缠骨”，一旦沾上，至死方休！
　　重阳双手已经抬了起来，但很快他鼻尖微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慢慢地把手降了下去。
　　“呦！这是打上了？”一道柔丽声音响起，却听的洄游心生旖旎。
　　虚空中渐渐显出了术和，晴雪风骨，华服黛发。他右手一揽，用着最快的速度把洄游带离那片灾难之地，然后左手三指张开绕着手掌转了半圈，一个气泡便凭空而出把鸾平所有的攻击都裹进了里面。接着那透明气泡慢慢变小，带着它吞没的一切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洄游微闭了眼睛，是了，青渊宗的大殿毁了，封印破了，术和的枷锁消失了，他该出来了。
　　鸾平惊讶地抬头看去，缠骨算是青渊宗里一个比较狠的法诀，不好学也更加地不好破，而这蛇妖却能如此轻易就化解，他究竟实力几何？！
　　碰上鸾平惊异的目光，术和甩甩左手，“别多想，这都是当年躲修士躲出来的经验！小鸟儿，我那时候可没你这么幸运!”
　　洄游听到他的话偏头看向自己眼边的那张脸，他这才看到，这人脸上、身上密密麻麻还留着那些嗜血的金色符文。他甚至看不清这人的脸色，只知道那符文下映着一片惨白。
　　术和歪头，看到洄游的目光自嘲道：“消不掉的！”说罢，他撩了一下耳边的墨发，把它们拢到了后面，然后看着洄游捂上了他的眼睛，“给你变个戏法！”
　　随着那只布满金色符文的手轻覆上来，洄游的世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他的眼皮、脸颊都感受到了来自那温韵玉手的微凉寒意，甚至一眨眼，他的睫毛就能诚实地把术和手掌所带来的阻力清晰地传递给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开始疯狂的留恋着术和所带来的一切。
　　“好了！”随着一声轻语，那让洄游留恋的微凉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再见的光明。
　　微光里，术和还是那样姣好的样貌，眨着一双醉人的眼睛蛊惑着洄游的心。可他的面庞却是异样的惨白，甚至于胜过了易碎的瓷器。洄游靠在他怀里，感受着拥着自己的那个身子，简直瘦弱的不像话。这些年他流的血太多了，而他的鲜血却全部用来供养了一个普通的小镇！
　　重阳闪身来到了术和的身前，他神情殷切，几次张嘴却都没能开了口。
　　“对不起……”重阳声音颤抖，他低下头不敢看术和的眼睛，只自己在嘴里说着：“你本不该……”
　　他过去曾无数次幻想过若术和封印破了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心情，他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没想到喜悦过后却是强压过来的巨大愧疚。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过去数年一直在术和面前压抑的愧疚会如此汹涌，一瞬间排山倒海而来，顷刻便将他淹没。
　　“可我不会后悔！”他心里这样想着，所以看着眼前虚弱的术和他只能说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