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嫁》朽木枯舟

4、冥婚（四）

　　技术科解剖室的解剖台上，躺着一具刚刚被解剖过的尸体，胸腔和腹腔都已经被打开，陈鹏看到尸体的胸腔和腹腔里挤满了一团团黑色的丝状物体。

　　“这是……什么？”

　　法医韩旭拿了一把消过毒的镊子，把尸体里的东西夹了出来，放到托盘上。

　　他推了推眼镜，挑起一根发丝道：“我们做了DNA检测，这些东西，是人的头发。”

　　“头发？”

　　韩旭点点头道：“嗯，它们的的主要成分和头发成分完全相同。”

　　陈鹏紧锁着眉头，他看着那具尸体，尸体的眼睛大睁着，但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色彩，他的脸上凝固着狰狞的表情，生前应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这些头发……是怎么进到死者的身体里的？”

　　韩旭把镊子递给实习生，道：“死者的鼻腔，呼吸道，口腔，食道甚至是耳朵里，都发现了头发。胸口那一刀并不致命，死者是窒息而死。”

　　实习生把镊子放到托盘旁边的不锈钢的盒子里，他扫了眼那团头发，那团头发好像动了一下。他凑过去细看，那些头发正在缓慢的蠕动，像是一条条细长的虫子。

　　他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喉咙，他惊恐的看到那些头发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游走，他想喊，喉咙里却像是卡着什么东西，让他喊不出来，他的身体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头发一点一点的包裹住他的身体，他看向陈鹏他们，祈祷他们能发现他，可陈鹏和韩旭还有老李，都围着尸体在说着什么，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没有注意到已经濒临死亡的他。实习生绝望了，头发已经缠到了他的脸上，正顺着他的嘴，鼻子，耳朵拼命的往他的身体里钻。

　　救命……

　　拘留室里，轩梦河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抬眼看向监控的方向。监控室里只剩下小赵，陈鹏和老李去了技术科。小赵正在吃泡面，偶尔扫一眼监控器，看看拘留室里的轩梦河。

　　泡面的香味儿闻得人饥肠辘辘，小赵忙一天了，这会儿才吃上饭，泡面这东西，闻着挺香的，吃起来却没那么好吃，他大口的吸溜着泡面，用叉子挑面条的时候，看了眼监控器，这一看，坏事了，拘留室里的轩梦河不见了，剩下椅子上挂着的一副手铐在晃来晃去。

　　小赵猛的站起来，桌上的泡面差点被他撞翻，汤水从泡面桶里溅了出来，他对着耳返急切的道：“陈队，嫌疑人跑了。”

　　小赵等了几分钟，陈鹏那边没有回应，耳返里传来的只有刺刺拉拉的杂音。

　　解剖室里，头发已经完全包裹住了实习生的脸，他能感觉到那些头发顺着他的鼻腔进入他的肺里，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像解剖台上的那具尸体，窒息而死，身体里的器官被头发紧密地包裹着。

　　实习生绝望的想，他是不是要死了，他才二十多岁，那么年轻，还没享受过生活，就这么死了，他不甘心啊，他还有父母，他死了，他的父母怎么办，他们家就他这一个儿子。实习生的意识越来越混沌，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他就要死了……

　　突然，他的额头一凉，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他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人双手结印，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他不知被什么禁锢的身体能动了。

　　实习生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尸体旁边，尸体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被一张黄纸给遮住了，他往旁边看了看，那团头发还好端端的在托盘里，刚刚的那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觉，他看着尸体被打开的腹腔，裸露的器官上残留的发丝，恐惧一下子漫上了心头，他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那尸体，刚才那种窒息的感觉太真实了，他的喉咙现在还隐隐的不舒服。

　　那个男人带上手套，漫不经心的道：“你只是太累了，产生了幻觉，多休息几天就好了，对了，最近不要去医院，墓地这类的地方，阴气太重，对身体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建议你换一份工作。”

　　韩旭拍了拍实习生的肩膀，让他去休息一下，实习生不敢一个人待着，陈鹏叫老李陪他出去了。

　　解剖室里只剩下陈鹏，韩旭还有那个男人。

　　陈鹏很清楚，刚才发生的事并不是实习生的幻觉，他和韩旭都看见了，实习生在看了尸体的眼睛后，突然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力气大的像是要把自己的喉咙生生掐断，他和韩旭用了很大的劲儿，都没掰开他的手。然而就在他快要把自己掐死的时候，门被从外面踹开了，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从外面大步的走进来，双手结印在实习生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实习生就清醒了过来。

　　陈鹏看着男人的眼睛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带好了手套，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符，往头发上一扔，符纸接触到发丝，瞬间燃烧起来，很快那团头发被烧的一干二净，连抢救的余地都没有，只剩下一小堆灰，风一吹就散了。

　　男人一回头，正对上黑洞洞的枪口，陈鹏举着九二式指着男人的脑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破坏证物。”

　　男人似乎一愣，很快清隽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坐到身后的桌子上，从风衣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正要点上。

　　韩旭推了推眼镜，在陈鹏身后道：“对不起，解剖室里不能吸烟。”

　　男人笑了笑，把烟塞了回去，说了一声抱歉。

　　陈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刚想说话，就听到身后马局长的声音：“陈鹏，干什么呢，赶紧把抢放下。”

　　马局长跟在一个中年人身后，那个中年人陈鹏也认识，是省公安厅厅长徐正川。

　　陈鹏把枪收了起来：“徐厅长？局长，怎么回事？”

　　男人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他对着徐正川点了点头，徐正川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公安部特殊事件调查科科长，轩梦白。”他又对轩梦白道：“这位是江州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陈鹏。”

　　轩梦白摘下手套，对着陈鹏伸手，笑道：“你好，轩梦白。”

　　陈鹏一头雾水的跟他握了下手，道：“刑警队队长陈鹏。”

　　轩梦白笑笑道：“陈队。”

　　徐正川道：“813恶性杀人案，现在由特殊事件调查科接手，江州市公安局刑警队全权配合。”

　　轩梦河刚从拘留室里出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走廊，认出了来人是谁，轩梦河退回了拘留室，悄悄关上了门，既然那个人到了，也就用不着他了。

　　他刚坐回凳子上没多久，先前审问他的小赵就急匆匆的推门进来了，他看见轩梦河似乎很惊讶，往下看轩梦河手上还好好的拷着手铐，小赵关上拘留室的门，又跑回了监控室，监视器上，轩梦河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

　　小赵的心里充满了疑惑，难道他刚刚看错了？

　　虽然轩梦河好好待在拘留室里，但小赵还是不放心，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拘留室的门口，他心想，这也太邪门了，等着陈队回来，一定得跟他说一说。他不知道，陈鹏今晚遇见了更邪门的事。

　　徐厅长和轩梦白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没有交谈，陈鹏拽了马局长在后面，小声问：“马局，什么情况？”

　　马局长看了眼前面两人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上面的意思，咱们听特事处的调遣就行了，小陈这案子不是咱们能办的。”

　　陈鹏也看出了这案子不对劲，处处藏着诡异，他办了这么多案子，也不是没碰见过装鬼害人的，前些年办过一个案子，就是丈夫在家里偷偷装了投影仪，自己假装出差，其实就是在另一个小区的情妇家里，远程操控，通过投影仪在家里的墙壁上投映出鬼影，把本来的就有心脏病的妻子活活的吓死了。可是眼前这件案子，他想不明白怎么通过人为手段，让这些头发，通过鼻子嘴巴进去死者的身体，把死者活活憋死。包括刚才那个实习生突然出现的幻觉，他想不透，想不明白。

　　陈鹏道：“马局，我还是不太明白。”

　　马局长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明白，明白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咱们就是普通的警察，能处理好人的案子就行了，至于那些……，会有专门的人去处理。”

　　马局长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徐正川，陈鹏还在想今天晚上的事，一抬头看见轩梦白在前面等着他，徐正川和马局长已经走过了转角。轩梦白和陈鹏并肩往前走，沉默了半晌，轩梦白开口道：“陈队，能带我去见一见，你们今天抓的嫌疑人吗？”

　　陈鹏有点为难，让轩梦白去见轩梦河，并不符合程序，轩梦白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抱歉的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忘了不符合程序了。”

　　陈鹏笑道：“没事儿，虽然咱们都是公安系统的，但毕竟工作内容不一样，正好马局在这儿，我跟他打个口头申请，马局应该会同意的。”

　　陈鹏跟马局长说了这件事，马局长请示了徐正川，徐正川没什么意见，马局长也同意了，他让陈鹏明天给他补个报告。

　　轩梦白和陈鹏去了拘留室，远远的就看见，小赵一脸警惕的坐在拘留室的门口。陈鹏和轩梦白走到拘留室门口，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问小赵：“你不在监控室里待着，到这来干嘛。”

　　小赵一看见他，连忙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差点把椅子带到了。小赵把刚才发生的一切跟陈鹏说了，陈鹏看了轩梦白一眼，他已经猜到了轩梦河的身份，他对小赵说：“你眼睛看花了吧，昨晚上是不是又熬夜吃鸡了，都说你几次了……”

　　陈鹏跟轩梦白说，让他先进去，轩梦河的事他们这边应该会很快就能解决的，他带着小赵回了办公室，他没有跟小赵说刚才发生的事，特殊事件调查科，在公安系统属于一级保密级别的单位，除了公安部和警局的高层，其他人是没有权限知道的。

　　拘留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轩梦河看了眼进来的人，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弄的，手铐就从手腕上脱了下来。

　　轩梦白往审讯桌上一靠，很自然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你居然中招了，看来那小鬼道行不浅啊。”

　　轩梦河仍坐在椅子上，只是换了个姿势，右腿叠在左腿上，他淡声道：“死了不到三年的厉鬼，是我大意了。”

　　轩梦白道：“案子已经被移交给特事科江州组了，江州组在忙着和冥府交接连环车祸的亡魂，人手不够，这案子你还得跟两天。”

　　轩梦河说：“工资呢？”

　　轩梦白无奈道：“按国家法定假日三倍工资发给你。”

　　轩梦河：“结案后直接打到我卡上。”

　　轩梦白忍不住笑了笑道：“行，就这么说定了。”

　　轩梦河看了看轩梦白，他穿着件米色的风衣，风衣里面的白衬衫领子有些发皱。轩梦白收到轩梦河的消息，处理完龙城的事，就定了凌晨一点的机票，从龙城飞到江州，飞机一落地，他就联系了省厅厅长徐正川。接了人直接到江州市分局。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处理轩梦河的事儿，他待不了多久，上午九点半的飞机，回龙城。

　　轩梦白看了看手表，凌晨四点半，他还得再去见见徐正川，他跟轩梦河说：“刑警队的陈队去找马局长了，你应该很快就会被释放，我还得跟徐厅长谈点儿事情，一会儿你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轩梦河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不去坐一会儿吗？”

　　轩梦白苦笑道：“哪有空啊，龙城还有一大堆事儿呢，下午还得去西安出个差，有时间再聚吧。”

　　轩梦河没吱声，他看着灯光下的影子，两人的影子离的那么近，人却隔的那么远。

　　轩梦白又看了看手表，他该走了，他戴上进来时摘下的手套，往拘留室外走，出门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微微侧过头，对着里面的轩梦河说：“江州市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儿，我又顾不上这边，江州组人手不够，你多操点心。”

　　没等轩梦河回答，他就关上了门，往刑警队的办公室走去，轩梦河听着愈来愈远的脚步声，许久才轻轻的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