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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脉搏(周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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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嗓子过去之后,李仁也知道自己这是御前失仪,膝盖一弯就跪倒在地,叠声向季怀直请罪。
季怀直向来都不怎么在意这些,况且现在心忧陈昌嗣的身体,更是无心追究,只是道了句“无事”,便又开口追问他陈昌嗣到底情况如何。
李仁一阵支吾,“陈大人……她……她……”
见李仁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季怀直更是眉头皱得死紧,不由低头看了他身前的老太医一眼。
李仁登时一急,好不容易说出了句囫囵话来,“臣……请单独回禀陛下。”
季怀直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要单独面奏的人不是没有,不过都是暗地里以眼神示意,用久了心有灵犀的眼神交汇,对这种直白的开口要求,还真是有点适应不良。
他转念一想,病情到底怎样,一般也没当着病人的面儿直接说的,他方才也是太急了,也没往这处想。
季怀直点了点头,不过这偏殿里头不是伤员就是病号,他也就没让人都出去,而是领着李仁到了后殿。
见李仁的目光依旧是若有若无的、一直往旁边李福身上落,季怀直脸色又有些发沉,心底不祥的预感愈重,他转头示意李福到门口守着去,这才沉声道:“陈大人的情况如何,你就直说罢……”
“回禀陛下……”见周围再无其他人在旁,李仁这才磕磕巴巴地开口,“卑臣方才诊脉之际,发现陈大人的脉细弱无力,但却是快些,且……”
李仁说得甚是斟酌,语速并不快。不过纵然如此,听着那一堆脉搏相关种种属于,季怀直还真是没明白多少。
可“细弱无力”这一点,他还是懂的……再想想李仁表现和陈昌嗣的脸色——结果显而易见。
季怀直只觉得李仁的话,一字一句像冰块似的砸在他的心上,又疼又凉……双手无意识地攥着,原本平整的袖口一片褶皱。
那边李仁狠狠地闭了一下眼,咬牙吐出了最后的结论,“……这分明是个女子的脉象!”
“!!!”季怀直脸上那沉重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这意外的消息给震懵在原地,表情连同大脑都有一瞬空白。
而那边,李仁膝盖一弯,直接跪了下来,对着他重重地磕头道:“臣愿起誓,今日之事绝不会同第三人说起!求陛下能……能饶臣一命……”说到最后,竟是哽咽了起来。
“???”
不管是先前的那则消息,还是李太医的这番做派,都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种种惊愕之下,季怀直连那一句“你没诊错吧”的质问,都给抛在了脑后,只是下意识地盯着李仁看过去,脸上的表情仍是那副震惊过度的空白。
这突来的沉默在李仁眼里,又是另一番解读了。他脸色倏地灰败了下来,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季怀直方才罢工的大脑,这才缓慢地运转了起来,他抽了抽唇角,也意识到:这位李太医是怕他灭口呢。
——他怎么也不至于为了这种理由杀人吧。
这太医这脑补能力,也是很迷醉了……
未免李太医真的就这么哭给他看了,季怀直还是勉强按捺下心里的波澜起伏,安慰了他道:“朕知晓了,爱卿莫要如此激动,先起来罢。”
李仁脸上仍旧是一副欲哭的表情,口中却下意识地接道:“谢陛下恩典。”尔后,才一面起身,一面暗自揣摩这话:这是……放过他的意思吧?
那边,季怀直安慰了他一句之后,脑中又不断回放起这李仁最后那句话——
这分明是个女子的脉象!
女子的脉象……
……女子!
陈昌嗣竟然是个女的!!!
上述想法在季怀直脑海里咆哮过一轮,季怀直忍不住使劲儿地回忆过往的相处,试图从中找出些许痕迹来。
——自然是无果。
陈昌嗣平日里的行为举止,都是称得上是一句温文尔雅,半点女气都不带的;至于身体特征,这个时候,大夏天都是从头包到尾,更兼衣袍宽大,再刻意遮掩一下,还真是看不出来……数来数去,也就长相这点,有待商榷了。
季怀直恍惚忆起,就因为这长相,当年琼林宴上,自己还想过《女驸马》来着。
这还真是……
脑子里的想法纷乱混杂,季怀直理了半晌头绪,这才问起了最重要的那一个,“……陈大人她身体如何?可还康健?”
“……”李仁方才诊脉之时,大半注意力都放在确认男女之上了,以至于听了这话,一时有些语塞,所幸方才那脉象,他仍旧记忆深刻,他一面回忆,一面开口道,“回禀陛下,依卑臣拙见,陈大人她……虽是脉搏弱些,却并无什么要紧的病症在身,只是过于劳累,须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吃食上注意些,倒也不必非得用药……”
听完这话,季怀直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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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偏殿内。
季怀直领着李仁走了之后,陈昌嗣几乎是僵在了原地般,一动不动,就连脸上那一贯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杨文通何曾见过她这副表情,自然禁不住上前询问。陈昌嗣只是苍白着脸色,眼神发直地看了他一眼,勉强冲着他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回答。
很早、很早以前,从她决心参加科举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无非是早些和晚些的区别……可是,当事实真得被揭开之后,她却依旧无法平静以待。
她勉力安慰自己道:当今陛下仁慈,应当不会因此治罪于她,无非……无非就是……离开这朝堂罢了……
欺君之罪,能得如此结果,已是幸甚……
可她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都勾不起一个向上的弧度——十年寒窗苦,数载心力竭;她自诩才华,也幸遇伯乐。
如今却……却……
放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陈昌嗣的目光扫过,最终停在那积年提笔落下的厚茧上。她盯着那几乎有些变形的手指看了良久,倏地收紧成拳,在腿上重重地一锤。一声沉闷的暗响之后,陈昌嗣终于放弃了对脸上的神情的控制,牙关紧咬,本在尽力上勾的唇角也紧紧抿起。
——这样的结果!教她如何甘心!!
满溢的不甘从眸中流泻,心底的质问声愈响……眼里似乎都生出了一层浅淡的恨意。
“昌嗣?”季怀直刚一回来,就看见陈昌嗣一副垂眸沉思的模样,这本没有什么。可是方才他进来之前,李福早已扬声通报过,在一众跪迎的宫人中,陈昌嗣和杨文通这两个直挺挺地坐着的人格外显眼。
杨文通没动他倒不怎么意外,两人勾肩搭背惯了,要不是特别正式的场合,他才懒得费那劲呢。可陈昌嗣向来守礼,这次连起身迎接都未,可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陈昌嗣被这道声音惊醒,她恍然回神,看到殿内的情形,忙的起身想要行礼。
此时,季怀直也已走到近前,也趁机仔细打量了陈昌嗣一番:就算知道了这是位姑娘,见了本人以后,季怀直还是……持怀疑态度……
他的目光在陈昌嗣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到了脖颈之上,没有喉结啊……
这么明显的破绽,他竟然没看出来!
季怀直不由转头瞥了杨文通一眼,顿感安慰——这人不也没看出来。
再想想这么多年来,一个发现的人都没有,季怀直的心里倏地平衡了:问题显然不是出在他身上。
陈昌嗣也注意到他打量的眼神,她错开目光,径直请罪道:“臣……欺君罔上,罪无可恕。”说罢,竟是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
倒是那边的杨文通看了这情形,皱眉想要上前,不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略起了起身,便又重新坐了回去。
“欺君是个什么罪名,昌嗣可明白?”季怀直冷声道。
“……臣知晓。”
“知道就好。但朕念你这两年来尽心竭力、劳苦功高,这功过相抵……”季怀直还想多装一会儿,余光就瞥见杨文通嘴角正不自然地一抽一抽的,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他表情一顿,狠狠地扔了一个眼神过去——你要是敢笑出来,就等着吧!
“……虽说是死罪可逃,但若是半点不罚,朕日后也无以服众。”季怀直清咳了一声,正了正神色,才继续道,“朕命你,自今日起,至下月廿四,不得入朝,此间薪俸减半。待下月回朝之际,再行另计。”
一直以才思敏捷、颖悟绝伦著称的陈首辅,此时竟有了一种脑子不够用的感觉。她将季怀直的这段话在脑中过了数遍,仍觉得话中的含意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模模糊糊地在脑海中不甚明晰。
倒是杨文通那边噗嗤地笑了出声来,冲着陈昌嗣扬声道:“发点钱还抠抠索索的,昌嗣你别搭理他。要是钱不够用了,你就来找我……”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方才那股理直气壮的劲儿也弱了下来,“你……来我府上,吃喝一定管够!”
陈昌嗣这呆愣的表情可是难得一见,季怀直看得好笑,听着杨文通挤兑他的话也没生气。不过……就管吃喝?季怀直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杨文通对上这满是意外眼神,心里一苦:不是他不想帮朋友,实在是他自己也困难得很。
他爹知道和季怀直一块儿去了青楼之后,差点用鞭子把他给抽死。今儿出门之前,还亲自盯着,让人把他身上银钞搜刮干净了,一·个·铜·板·都·没·剩!
……
那边陈昌嗣倒也无心放在杨文通这突转的语气上,经杨文通这么一打岔,她也终于理清了方才的那段对话。她勉强分出了一丝心神,对着杨文通感激地笑了笑,然后便正了神色。
她抬手撩起衣摆,正对着季怀直屈膝跪下,宽大的袖袍自空中划过,委顿于地,头也缓缓地叩向了地面——
“谢陛下恩典。”
季怀直愣了一瞬,张了张嘴,却并未拦她,而是也收起了先前那嬉笑的表情,正色受了陈昌嗣这一稽首。
待她完完整整地行完这一礼,季怀直这才伸出手去扶,两人目光相对,季怀直眼睛一弯,露出了些许笑意,“昌嗣可要好好修养,朕还指着你多操心个几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