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王女》然凝

49、绝望梦魇(上)

　　「哥！哥！你怎麽又在这里睡觉了？」一阵婉转柔和却带有些许责备之意的女性音调在我的耳畔倏然响起。

　　我反射性用略为不耐的语气说：「安塔莉娜……再让我睡一下……」

　　等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惊吓得霎时睁开眼眸，只见一名外貌清秀的妙龄少女正气鼓鼓地俯视着我。

　　一双湛蓝双眸像是带有青色涟漪的湖泊般馀波荡漾，两鬓与浏海处垂下的青蓝秀发如同清风扰动着少女青涩的脸庞，紫色的花型缎带将她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後，肩膀两侧各留下绑得相当紧实的辫子。

　　「安塔莉娜……妳没事？」我愣愣地望着妹妹完好的身体以及澄澈的双眼，看来并不似修所说的那般，难道是他说谎蒙骗我吗？

　　「你可终於醒了，我的好哥哥。」本来气质满分的大家闺秀顿时变成亲和随兴的邻家女孩，安塔莉娜没好气地翻翻白眼道：「你是不是睡昏头啦？我看起来有哪里不好？」

　　我一把将安塔莉娜拥入怀，即便我心底知道这一切只是虚幻的梦境……阔别十年之久，安塔莉娜不可能还是如当年样貌年轻，这只不过是幻象罢了，自己明明清楚知道，却还是依旧难以自拔。

　　「哥！你干嘛！」安塔莉娜顿时羞红了脸颊。

　　「我只是想抱抱妳……」安塔莉娜……若是现实中的妳，可能无法对我展现如此纯真的笑脸了吧。

　　「够了，不准吃自己妹妹豆腐。」安塔莉娜冷不防赏我一记手槌。

　　我作势吃痛的摀住头顶，调侃道：「这麽泼辣，小心嫁不出去。」

　　「我嫁不出去又没关系，反正……」安塔莉娜忽然住了口，轻轻踱了几步，回眸笑道：「我还有哥哥啊。」

　　我凝望着那彷佛永恒不变的笑颜，久久不能言语。

　　太相似了啊……就像是真正的安塔莉娜一样，会跟我开玩笑说还有我在，会对我露出依赖的表情，会在我的面前卸下所有的武装……一阵刺痛感从我的掌心传来，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纂紧了拳头，不，不仅仅是掌心疼痛，连心口也是沉闷得难受……这不是只是梦吗？为何痛楚却会如此深刻？

　　「安塔莉娜，如果我有一天去很远的地方，无法照顾妳和保护妳，妳会怨我吗？」

　　修是如此憎恨着抛下一切的我，那妳是不是也是一样呢？无法原谅我这不负责任的哥哥？

　　安塔莉娜低垂着脸面，青蓝的浏海像是帘幕掩盖她的神情，她细声喃喃：「我当然会恨你。」

　　我猛然一震。是吗……果然是这样……

　　「除非你带漂亮大嫂和一对可爱侄女回来，我就原谅你。」安塔莉娜展露俏皮的笑靥道。

　　「生男孩不行？」

　　「只能生女孩！不许讨价还价！」

　　「妳这样是性别歧视，大女人主义……」

　　「不管不管！你就是只能生女的！」

　　为了生男生女争吵半会儿的我们，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滑稽又不能理解的，但这就是我和妹妹相处的日常，我们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就拌嘴起来，最後才意识到双方的行为都很幼稚，默契十足的同时爆笑出声。

　　「啊，都是哥你跟我吵架！害我都忘记还有正事要做！」安塔莉娜敛起笑意，执起放置在一旁的竹篮，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小跑步起来。

　　「什麽事？」我俯瞰着那塞满蔬果及腌肉的竹篮提问。

　　「今天要野餐啊！修已经在家里等我们了！」

　　修……我暗暗抿紧了嘴唇，忆起他疯狂的行径和发言就感到寒心不已。

　　「哥，修他真的很笨欸，上次叫他拿糖给我结果他居然拿盐给我，害我一不注意就把草莓夹心饼乾全做成咸的，最後我就逼他全部吃光光，他一脸苦哈哈的全吃下去了。」

　　「还有一次，他连黄瓜跟茄子都分不清，还跟我说都一样长长的，明明就差很多！他真是笨死了！」

　　安塔莉娜滔滔不绝的说着修的坏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在描述修做了什麽蠢事，听至此我不禁讪笑出声：「安塔莉娜，妳怎麽老是提修啊，难不成妳喜欢他……」

　　对了，安塔莉娜以前就很喜欢提及他跟修之间发生什麽事，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或许是爱慕的表现，只知晓修的确是暗恋着安塔莉娜，若是在以前的话我理所当然会支持他们的恋情，但是现在……修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现在的他只是把安塔莉娜当作政治上的筹码，而不是打从心底爱着她。

　　「哼！我才不喜欢那个大笨蛋呢！等他哪天分得清黄瓜跟茄子我再考虑！！」安塔莉娜表面上听似嫌弃的语气实际上却隐藏着些许的雀跃之意。

　　假使安塔莉娜真的爱上修了……那我应该要怎麽做？怎麽做，才不会让她伤得更深？脑海中不断盘旋的疑问，竟让我迟迟无法做下决定。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迟疑的馀地，犹疑不定只会失去更多丶错失更多，明明早在离村那天就发誓不要後悔自己的抉择，但是等到事关自己最珍惜的妹妹，往昔的坚定意志就轻而易举的松动了。

　　我还真是丢人现眼的老大啊……阿克他们看到我这软弱的模样或许会嘲弄我吧。

　　我，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坚强。

　　「哥，你在想什麽？快到家罗！」

　　我猛然回过神，正想随口回答没事之类的词语时，却见稍远处升起几乎要覆盖半边天空的漫天黑烟，且不似平时烟囱冒出的袅袅黑烟，难道？！

　　安塔莉娜同样也察觉了不对劲，她松开我的手拔腿狂奔，见状我赶紧追上她的步伐，直到穿越围篱後，我和她才同时停下步履。

　　曾经熟悉的家被火舌疯狂的吞噬，不断传出木块被烧灼并崩塌的声响，我赶忙拉住安塔莉娜不让她更靠近，以防她被突如其来的爆裂所炸伤。

　　红色的火光映上她仓皇失措的脸庞，她惊慌叫道：「修！修！你在哪里？快回答我！」

　　然而不管她如何声嘶力竭的吼叫，只剩惊心动魄的崩裂声回应她的呼喊。

　　「哥！哥！修会不会还在里面……快！我们去找他！！」安塔莉娜激动地拉扯着我的衣袖。

　　『八年前的大火，她失去视力和双腿，而我……则失去了容貌。』修曾跟我说过的话猛地在脑海中响起。

　　这就是你们见识过的地狱吗？我咬紧牙关，使劲揽住安塔莉娜，就算深知这只是梦境，我还是不愿见到安塔莉娜在我眼前受到伤害。

　　「安塔莉娜，妳不能过去！」

　　「为什麽？修他还在里面啊……你为什麽不救他？」安塔莉娜急得掉下泪珠，悲戚的喊声就像密密麻麻的针狠狠刮着我的心，「放开我！你不是我的哥哥！哥哥是不可能会放弃救修的！」

　　「安塔莉娜！冷静一点！修没有那麽笨，一定早就逃出来了！他只是去找别人帮忙救火了！」

　　「你骗我。」

　　我猛然一怔，俯视着怀中安塔莉娜伤心欲绝的面容，不知如何应对的我只能不发一语回望着她。

　　「你瞒不过我，一直以来都是。」听似傲然的语调实际上却是充斥悲凉。

　　是啊，我唯一瞒不过的人，就只有妳了。

　　妳总是能看穿我的心事，也只有妳，会尝试去理解我的想法。

　　妳看起来是那麽的天真丶不黯世事，然而有时却看得比谁都透彻。

　　但有时我真宁愿妳傻一些，宁可妳是永不长大的女孩，这样我就能一直牵着妳的手，保护妳远离任何伤害。

　　我不想放开妳的手，但我却忘了，妳终究是会长大的。

　　妳会有深爱的对象，即使为他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我明明知晓妳的抉择，却依然迟迟无法松手。

　　「对不起，安塔莉娜。」

　　因为我明白，妳爱的人并不值得妳付出一切。

　　「为什麽……你要放弃救修？」安塔莉娜低垂着脸面，放弃在我的怀中继续挣扎，却是一直喃喃念着相似的语句。

　　「安塔莉娜？」我观察着安塔莉娜古怪的举止低声问道，低促的声响顿时引起我的注意，像是有什麽东西不间断掉落在草皮上。

　　「滴答丶滴答……」我顺着声音来源向下俯视，却见原本的绿意染上一片诡异的鲜红，在火光的衬托之下竟是鲜艳得令人目眩神迷。

　　难道是安塔莉娜受伤了？我焦急得由下而上扫视安塔莉娜的周身，只见淡粉色的洋装渲染上不属於它的殷红之色，红花就像是在攻城掠地般不断占据更多领地。

　　「安塔莉娜？妳怎麽了？」我一把扳过她的肩膀，一双美如湖泊的眼眸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宛如深渊的窟窿，而窟窿的四周还不断渗出浓稠又令人闻之欲呕的血水。

　　安塔莉娜的嘴角弯起古怪的弧度，温柔的呢喃话语却让人感到战栗不已：「哥哥既然放弃修的话……就要永远永远跟我在一起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