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王女》然凝

12、是梦是忆（下）

　　被俘的是一名妖精族男子，从他的服装看来，应是隶属於某个盗贼团的成员。

　　加索拉微微皱眉，他实在没预料到会有盗贼出没……考量到安德山脉并非盗贼团的集聚地，他才特地绕远路从此处经过……难道他的调查不够周全？抑或是……

　　「你有什麽目的？」冰冷的语调倏然响起。

　　作为俘虏的男子倒也豪爽，直瞪着俯视他的加索拉，语气中尽是坦荡的自信：「我是来找『遗失之岛』的海图的，我应该没有白跑一趟吧？加索拉？」

　　「你怎麽知道？是谁告诉你的？」加索拉一听，脸色大变，顾不得形象直接一把抓起男子的头发。

　　「说！！」

　　「我们想的果然不错……加索拉，你交给我那张海图，我保证你以後就能过平稳的日子。」

　　「想都别想！」加索拉松开右手，踱步至一张椅前坐下。

　　「交给我那张海图，然後放了我。」

　　「不可能！」

　　眼见加索拉异常强硬的态度，被俘的男子反倒焦急起来，一改先前的泰然自若说：「给我那张海图，然後放了我！不然你们全部都会没命的！」

　　加索拉可不吃威胁这一套，他好歹也是经商多年的老练商人，虽然因为以为没有盗贼侵扰而少雇了一些佣兵，但是他手底下的佣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武术底子，所以这种虚张声势的恐吓他可是不会轻易上当。

　　「放心吧！我会放了你的。等我们到斯贝城，就会把你交给当地的警备骑士团。」

　　「这麽做你会後悔的！」

　　「吵死了。安德拉，把他押下去，关到野兽的笼子里。」

　　「遵命，老爷。」

　　+++++

　　夜半时分，一个小小的身影偷偷溜进摆放野兽笼子的帐篷。

　　「妳是……刚刚在加索拉旁边的……」

　　罗弥娜端着一个餐盘，上头摆放着面包与汤品。

　　「大叔，你应该饿了吧？快吃吧！」

　　男子虽然感谢她的贴心之举，但有些事情还是必须澄清一下。

　　「小姑娘，我今年不过一百六十三岁，在妖精族中还算是年轻小伙子呢，你怎麽叫我大叔啊？」

　　「是噢。看你一副操老样，我还以为你已经四百岁了。」

　　男子可没料到罗弥娜这麽伶牙俐齿，当下只能无言以对几秒，紧接着说：「我的名字是莱伊……如果妳想叫我大叔也是可以啦。」

　　「我的名是罗弥娜菲恩。」罗弥娜反射性自我介绍，一种些许怪异的感受萌生……若是在几年前，他会向别人介绍自己的『编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能说出自己的名字。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外面的世界，介绍自己的名字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能拥有自己的名字，让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本来这些事情都是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奢望。

　　「妳是加索拉的女儿？」莱伊拧眉问道。

　　「不，我是他的养女，并非亲生女儿。我原本是孤儿。」罗弥娜的神色变得有些黯淡。

　　小玫……妳过得好吗？妳也像我一样有了自己的名字吗？

　　多年前与红发女孩别离的一幕闯入罗弥娜心海中。

　　罗弥娜甩了甩头，把自己拉回现实中，说：「大叔，那你呢？听我的父亲说你是盗贼，盗贼是做什麽的？」

　　罗弥娜自从离开孤儿院後头一次遇到『盗贼』，当下不免觉得新奇不已。

　　「呃……就是，抢夺别人的东西之类的……」在一个孩子面前解释这门『工作』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莱伊只能心虚的支支吾吾回答。

　　「大叔，原来你是坏人啊？」

　　「这麽说也不算错……」莱伊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这个职业真好……」

　　「妳说什麽？」莱伊猛地抬头，恰好对上罗弥娜满是倾羡表情的脸庞。

　　这真是破天荒了！他可是第一次听到居然有人会称赞盗贼这个惹人嫌的身份。

　　「为何这麽认为？」

　　「因为完全不需要成本啊！抢到就是自己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简单明了！」

　　莱伊呆愣半晌才回神……「哈丶哈丶哈……」他掩面大笑：「真服了妳这小姑娘……」

　　也许莱伊原本还对罗弥娜存有些许的怀疑，警惕她可能是加索拉派来探口风的，然而经过这番歪理般的发言，可说是瞬间消散无踪了。

　　这是罗弥娜与莱伊相识的第一夜。

　　+++++

　　每一夜，罗弥娜都会带着餐点来帐篷报到。

　　「嗯？」莱伊舀起一匙汤，脸色微变：「这次的汤怎麽这麽难喝？换新厨子了？」

　　罗弥娜咬牙切齿，状似在隐忍什麽般说：「是啊！的确是换了……」

　　莱伊察觉到罗弥娜神色有异，愣愣开口：「这……是妳做的？」

　　罗弥娜轻轻颔首。

　　莱伊总算发觉自己铸下的大错，慌张的解释：「呃……咳……我不是说妳煮的汤不好喝，只是觉得这个口味真是独特，简直魔界少有，忍不住赞叹一下……」

　　「是喔。既然大叔这麽喜欢，我就天天准备给你吧！」

　　莱伊觉得自己根本是自掘坟墓……

　　「关於大叔你提的事情，父亲不肯答应。」

　　莱伊神色黯然，语中夹带些许失望：「没有转圜的馀地？」

　　「父亲很固执，不会轻易改变他的决定。」

　　眼见莱伊面色紧绷，罗弥娜不禁好奇追问：「大叔，你为什麽想要那张海图？是有人命令你吗？没达成任务就会断手断脚株连九族？」

　　出乎罗弥娜的预料，莱伊并未解答她的迷惑，却是回避般说起毫不相关的话语：「小姑娘，妳是一个好女孩，将来肯定能嫁个好老公的。」

　　「大叔，这招用来把妹已经过时了喔！再说，有谁尝了我煮的菜後还有勇气娶我啊？」

　　莱伊迟疑了几秒，「要不然……妳结婚以後再煮给他吃……」

　　「这主意不错……谢啦！大叔！」

　　莱伊默默在心中为那可怜的未来人哀悼……

　　「商队快到斯贝城了……大叔，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什麽？」莱伊猛地抓住锈蚀的铁栏杆，语调异常激动：「现在到哪了？」

　　「崦嵫崖，离斯贝城不过二十里。」

　　莱伊若有所思，喃喃低语：「自从我被抓进来的时间……已经过了五日。」「小姑娘，可以拜托妳一件事吗？」莱伊望向罗弥娜，语气既真挚又恳切：「帮我去一趟崦嵫崖好吗？日落的时候——」

　　+++++

　　黄昏时分，崦嵫崖的景色是十足美的。

　　西边的山头染上一片鲜红，随着时间的流逝，光芒逐渐隐没。

　　崦嵫崖传说住着两名仙人，在斯贝城的居民间口耳相传，似是煞有其事。据说在日落将近之时许愿，运气好便能遇到仙人，实现己愿。

　　不过这些都是後话了，至於有没有仙人的存在，罗弥娜基本上只觉得是乡野怪谈，对於鬼神之事她倒是抱持着不信的态度。

　　观赏着这般绝美的景致，罗弥娜沉淀心绪，她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

　　罗弥娜会出现在这的目的是为了帮莱伊赴约，在此等候他的朋友。

　　不过罗弥娜转念一想，大叔所说的朋友应该是虚构出来的，如果莱伊真的有约在身，不至於会被轻易抓住，更何况当时的情况，莱伊很明显就是故意被抓。

　　因为直觉认为莱伊不是坏人，罗弥娜才二话不说来到此地，然而仔细思量，事情确有可疑之处。

　　「哎呀？这麽晚了，这儿怎麽会有一个小朋友啊？」声音的主人似是一名男子，语气十分轻佻。

　　罗弥娜因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左顾右盼却还是不见四周有什麽人影出现，她疑惑道：「你是谁？你是大叔的朋友吗？」

　　「我不认识叫做大叔的人。」声音饱含笑意。

　　罗弥娜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错误，赶忙补充：「是叫做莱伊的人……」

　　「不认识。」

　　「不好意思，你可以站出来说话吗？我看不到你在哪。」罗弥娜觉得一直对空气呐喊的她看起来很愚蠢。

　　「这是不行的哟！人总是要维持神秘感的呀！」

　　还『的哟』！怎麽会有这麽轻浮的男人啊？

　　「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这个声音相较起来稳重不少，明显是稚嫩的女孩音，铃铛般清脆的语音再度响起：「很抱歉，基於某些理由，我们不便现身。」

　　「所以你们是人？不是仙人？」

　　声音沉寂一阵，发话的是那轻浮的男人声。

　　「妳要叫我仙人也是可以的哟！不过另一位妳就别叫他仙人了！」

　　不要再『的哟』了！实在是有够恶心……「怎麽会一个是，一个不是？」

　　「因为她不想当仙人嘛！可是我想当看看罗！」

　　又是一堆没意义的发语词……「另外那位，亏妳能跟他长久相处，光是听他说话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妳说的没错。」声音毫不留情面。

　　「真是伤人。」依旧充斥笑意的声音。

　　稚嫩的语音话锋一转，严肃的说：「女孩，妳应该别无所求，赶紧回去吧！」

　　「赶人罗～赶人罗～好凶噢～」

　　稚嫩的声音试着无视那轻浮的声音……「女孩，目前的妳别无所求，有缘我们自会再相见。」

　　「啊！要走啦？掰掰啦！有机会再聊天噢！」

　　随着声音的消逝，日芒恰好隐没，黑夜降临。

　　罗弥娜对於刚才发生的奇事感到有些无言以对。

　　『目前的妳别无所求。』罗弥娜自己十分清楚，原本是无依无靠的孤儿身份，如今却能过上如此富庶的生活……不仅有了能让自己容身的归处，还拥有了孤儿们心底最渴望的『名字』……她确实是别无所求了。

　　远方突然传出嘈杂的爆裂声，顿时火光漫天。

　　罗弥娜一惊。

　　那是营地的方向……浓烟不止一处，而是分散好几处，看来不是普通的小火灾……

　　罗弥娜着急的狂奔回营地的方向。

　　她的父亲，管家安德拉会帮忙照顾，这点罗弥娜倒是不会烦忧，反倒是莱伊那边，如果仆人们都急着自己逃命，没人记得放他出来的话，他可能会被活活烧死在笼子里，她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营地的情况非常凄惨，大部分的帐篷都着了火，步行其中是相当危险的，爆裂声与崩塌声像是在演奏致命的合奏曲，不绝於耳的惨叫声与尖叫声更是在合鸣成一首首令人胆颤心惊的镇魂歌。

　　「大叔，你在哪里？快点回答我！」罗弥娜连哪个帐篷是关押莱伊的都分不清了，火烧得太旺，无情的烈焰吞噬一切有形的事物。

　　「咻——」唔……罗弥娜脚下一空，随即扑倒在地，她挣扎起身，竟看见她的右大腿被一只箭矢贯穿，顿时鲜血如泉水般涌出。

　　「通通住手！！该死！是谁射箭！」

　　这是……大叔的声音？

　　莱伊快步抱起罗弥娜察看她的伤势，像怪罪般的喃喃：「妳怎麽又回来了？为什麽还要回来？」莱伊的语中包含无限的心痛。

　　「哒哒……」一声急促的脚步声来到莱伊身侧。

　　「首领……」

　　被称作首领的男子，下蹲检查罗弥娜不断流淌血液的伤口，淡淡的宣布：「她伤到大动脉，活不了多久了。」

　　莱伊轻轻放下罗弥娜，气愤地用拳头捶地发泄，即使疼痛也不愿罢手。

　　他怎麽会看不出来呢？这样的伤势以一名年幼的女孩来说，必死无疑的结局早已注定，但是他却期盼着，他的领导者能拯救她，能说出不一样的答案……

　　「可恶……可恶……」不过是相处短短一个礼拜，却是莱伊当盗贼以来最能敞开心胸愉快谈心的日子。

　　罗弥娜……美丽又聪慧的女孩……本该有美好的未来等你去体会，但是，却因为我们……

　　首领冷冷的注目莱伊的举动，女孩是死是活他都不甚在意，令他稍感讶异的是，莱伊竟是如此在乎这女孩……

　　「莱伊，东西已经到手了，走了。」

　　莱伊却是迟迟不动，像是操线木偶般重复着自残的动作。

　　「走啊！！还需要我请你吗？斯贝城的警备骑士团马上就会发现这里的异状，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还杵在那里干嘛？走！」

　　莱伊望了罗弥娜最後一眼，尔後踏着阑珊的步伐黯然离去。

　　人声渐行渐远，留下数不尽的孤寂。

　　罗弥娜的视线逐渐模糊，反而是脑海中的景象清晰可见，许多过去的回忆就如跑马灯般一一展现，不管是开心的过往，抑或是难过的别离……一切都毫不保留的显现。

　　『小姑娘，妳是一个好女孩，将来肯定能嫁个好老公。』大叔……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脑海中又猛地跳入一段话语。

　　『在这世上，所谓的好人都是自取灭亡的人。』父亲，因为我不听从您的话，才会落得这般下场吗？懂了，却迟了。

　　『小玫，我相信妳以後一定会有真正的名字，到那时候，妳一定要告诉我妳的新名字。就这麽说定了。』小玫，我无法实现与妳的誓言了。

　　直到临死之时，罗弥娜才体认到，所谓的承诺，对目前的她而言，真的是太过沉重了。

　　『女孩，目前的妳并无所求，有缘我们自会再相见。』罗弥娜不知为什麽会忆起这句话……如果真能实现愿望，她只盼小玫会忘了那不可能兑现的诺言。

　　不知是身痛还是心痛？不……身体的痛已经感到麻木了……随之袭来的是慑人的寒凉，如坠幽深的冰窖，此刻的她，就算本能地想逃，却逃不了。

　　罗弥娜觉得好孤独，好冷……如果死前能在谁的怀中死去，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倏地一股热流自她的手心开始扩散。

　　是谁？握住我的手？

　　罗弥娜挣扎的睁开眼，却只看见银色……

　　「仙蒂！！」杰奥的银紫色眼瞳映入眼帘。

　　仙蒂这下完全清醒过来了，她迅速坐起身。

　　刚才的梦……是我失去的记忆吗？仙蒂不禁露出困惑的神色。

　　如果是我的记忆，为什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梦中曾有的痛楚与情感，彷佛被尘封在遥远的梦境，如过往云烟，转瞬即逝。

　　仙蒂甩了甩还不太清醒的脑袋。

　　反正只是场梦嘛！别放在心上了。

　　「十一点了？」

　　杰奥点点头回应。

　　「那就走吧！」

　　「去哪里？」

　　仙蒂露出狡黠的笑容，说：「当然是……去克摩格那家伙的办公室了。」

　　+++++

　　同一时间，位於北陆贵族的宅邸——

　　齐格罗烈路西耶芙，北陆的当家贵族，正呆在他一向拿来办公处理事务的书房。

　　摇曳的烛火映上齐格罗烈疲惫的双颊，工作将近六个时辰未曾歇息，他也算是有一把年纪的年长魔族了，却还是不间断地处理公务操劳自己。

　　「叩——叩——」不远处传出规律的敲门声。

　　「进来。」

　　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屈膝下跪，语带恭敬道：「伯爵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说吧。」

　　「是关於魔王陛下的口信……」

　　齐格罗烈饶富兴味说：「喔？他知道我下的战帖了？」他坚持不开放粮仓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要激怒修瑟，看来他的计划达成一半了，就他所认知的修瑟，绝不会对有关人民安危的事情坐视不管。

　　「魔王陛下邀请您三天内移步魔殿想用下午茶。」侍卫略为迟疑的报告。

　　齐格罗烈面色微变，北陆与中陆相差好几千里，三天内……必须要依靠大城间的空间转运站，而且魔殿却是离中陆首都雷克曼德城有着不小的距离……就算是不眠不休丶马不停蹄地前往还未必能准时到达……

　　「哼哼……」齐格罗烈冷笑几声。

　　修瑟啊！非常好！凭你这不满千岁的小娃儿也敢和我斗？我会让你为你愚蠢的行径付出代价。

　　「备马！」

　　「可是伯爵大人，现在时辰已晚……」

　　「我说，备马！！同样的命令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是。」侍卫战战兢兢的退下，只剩齐格罗烈一人独留房内。

　　齐格罗烈低声呢喃，像是在做最後的确认般：「好了。也该是时候去拜访伟大的魔界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