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贰、十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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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翌日，弈先生一早就出门了。
我到茅屋找他时，只拿到了他留在桌上的字条。
“先看棋谱，再做午饭。”八个字，潇潇洒洒。
字条边还摆着厚厚的一摞棋谱。我随手拿起一本，上面复盘的棋局并不高深，反而浅显易懂。似乎只是为初学者准备的入门棋谱。
难道这是一些看似浅陋，实则高深的奇局？
一头雾水的我又反复钻研了半天，最后的结论是，这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对局。
我想，虽然我的棋力不如弈先生，但也不至于再看这种简单的棋谱。
又从中抽了一本，还是并不复杂的棋局。
按道理说，昨天通过对弈，弈先生应该对我的实力有一些了解才对……不，弈先生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深意。
我又拿着字条读了一遍。
他应该是想让我平心静气，打好基础吧。
[8]
我拿出自己的棋盘，耐着性子，按谱子摆好棋局，一一推演。
很快日近三竿，我才恍然想起要准备午饭的事情。我赶忙起身，在弈先生家中转了一圈，却根本没有发现柴火和灶台。
当然，米和面粉也没有。更不要提储备的肉干或蔬菜。
……这让我做什么？
正当我愁得团团转的时候，弈先生回来了。
他的袍子有点脏，秀丽的长发也稍显凌乱。我极端诧异地望着他，而他看着两手空空的我，表情似乎也有点失望。
“原来你也不会做饭？”
弈先生说着，用袖子擦去了自己颊边的灰印子。
[9]
我很不认同弈先生的说法。
一个家中无米无盐、甚至连灶台都没有的“仙人”，是没有资格指责我的。
为了证明我这会儿做不出饭，只是因为他没有提供材料。我拉着弈先生的手腕，带他走出了草屋。
刚巧空中飞过一群大雁，我一翻手腕，射出藏在袖中的棋子。
在弈先生惊讶的倒吸冷气中，一只大雁应声而落。
“这、这这……”
我偏过头，颇为得意地望着他。
“……实在是有伤风雅。”他说。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弈先生的表情，我提起那只被我射中的大雁，轻巧地搓断了它的脖子。
[10]
今天的午餐是烧烤大雁。
原本念叨着有伤风雅的弈先生，在闻到烤肉的香味后，极为乖巧地蹲在了我的背后。
“烤好了么？”
我将火上的大雁翻了个儿，偏头看着弈先生。他笼着袖子，眼仁闪亮，又和我保持着十分得体的距离。
虽然很想借此机会调侃一下弈先生，但出于对长辈的尊重，我收起了自己脑子里大胆的想法。
“快了。”我说着，不自觉笑了笑，“恕我冒昧，您家里又没有灶台，平日里到底吃什么呢？”
“果子。”弈先生回答说，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还是直直盯着烤肉。
我有点不敢相信，“您不下山到集市里去买吃的么？”
“那里……太吵了。”
我很自然地问：“那冬天呢？”
“尽量储备一些果子过冬嘛，实在饿的话……”弈先生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也可以吃草。”
[11]
“真的是太好吃了！”弈先生吞下最后一块烤肉，一脸赞许地望着我，“如果不是棋者从不违约的古训，我真想现在就收你为徒。”
“您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从来没吃过肉似的。”
说完，我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我怎么能说如此大不敬的话！
好在弈先生似乎并不在意。
“对呀，平生第一次吃肉食。谢谢你了，云前。”他爽朗地笑了笑，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细长的眉毛，“不过……这样没问题吧？”
难道……弈先生终于发现，几乎整只雁都被他吃掉，我现在还饿着的事实了么？！
我感动地望着弈先生。
“这个表情不错，好样的，小姑娘！”弈先生用纸折扇敲了敲我的额头，“以后我们家的料理就都拜托你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
笑起来的弈先生可真好看。
不过，看他这幅样子，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有妻子了！
[12]
交代了晚餐的事情后，弈先生又行色匆匆地进山了，只字未提棋谱的事情。
我只能无所事事地看了一下午棋谱，到傍晚时分，离开草屋，下河捉了一条鱼。
不出意料地，弈先生对这顿晚餐也盛赞不已，因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吃鱼。我还能说什么呢，晚餐也被弈先生抢去的我，已经饿得无力吐槽。
[13]
但在棋盘前，弈先生永远是不一样的。
他杀伐果决，棋路多变，实在令人折服。
在我恍神间，弈先生又落下一字。他的食指，无论衬黑子还是白子，都雅致至极。
“云前，你又输了。”
[14]
后一日，又是弈先生早早出门，只给我留下字条，交代我看棋谱、做饭。连字条上的“先看棋谱，再做午饭”都没有变过。
之后的两日都是如此。我早上去草屋背棋谱，中午做饭，下午背棋谱，晚上又做饭。晚饭后，弈先生照常与我对弈，然后我再回松树上睡觉。
我本以为弈先生与我对弈是为了检查我看棋谱的成效，但当我企图复盘书上的棋局时，弈先生毫不配合，直接将我杀得片甲不留。
第五日，弈先生的字条里多了一句话。
“……我去看过，你好像真的把我的松树枝给压坏了。”
但他当着我的面也没多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总觉得睡得不踏实。换了好几种睡姿，生怕再压坏他的松树。
月光透过松针照下来，我半梦半醒间，总觉得那光芒有点晃眼。于是我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树下站着一个人。
月色将他发顶的光晕勾勒得极美。
“弈先生。”我轻轻出声。
他披着浅紫色的外袍，手臂里颇为滑稽地抱着一卷被子。
“入冬啦，最近山里风很大，天气应该有些冷了……你不愿意进屋呆着，总得盖点被子。”
弈先生仰头向上说着，月光将他的脸廓描摹得极尽温柔。
“我也没想到，我都如此委婉地表达了我的意见了，你居然还会去摧残我的小松树。云前，既然你的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还是很希望能把你培养为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
弈先生，你这个样子，是永远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子女的！
[15]
在第八天的晚上，我遭遇了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可能在棋局中战胜弈先生的机会！
虽然前提是他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同意让我十子。
即便如此，弈先生的棋艺也绝非我这样的凡人能吃得消的。在他的步步紧逼下，我的优势已经被缩小为半子。
我紧张得额角冒汗，而弈先生坐在我对面，甚至微笑着摇起了折扇。
“没事的，云前，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局，你可以慢慢思考喔。”
弈先生难得在棋桌前发出了笑的声音。我也因此多看了他一眼。
由于最近吃得不错，他原本有些发白的面色也红润了起来。浅粉色的、水润的嘴唇甚至有些……勾人。
弈先生已经执起了白子。我知道，他已经预料到了我会下在哪里，只等我落子，他就会在这一路征死我。
我看着他几乎与白子溶于一色的圆形指甲，忽然有点出神。
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下在这里。
我抬起头，而弈先生恰巧勾起唇角。
那一笑忽然让天地中的一切都变为了围棋的黑白色，至少在我眼中是那样的，真的是美极了。
“啪——”
手中的棋子毫无征兆地直直掉落。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直绷着的弦断了，想趁先生看清之前抓起那枚棋子。
他却按住了我的手。
“不要悔棋。”
弈先生温热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
他莹白如玉的手，和我因为练武和日晒而显得黝黑粗糙的手。我呆住了。
等我反应过来时，只见弈先生露出了颇为惊奇的表情，“真是妙着。看似自寻死路，但却反而激活了黑子的一条大龙。来吧，我们继续。”
略作沉吟后，他自信地弯了弯眼睛，并不迟疑地落下手中的棋子。
对局中的弈先生……真的很帅气。
虽然误打误撞下出一步妙棋，但我最终也没赢过弈先生。这局对弈后，他破天荒地口头表扬了我的棋技，但同时很认真地告诫我：
“永远不要悔棋。”
[16]
第九天的晚上，对弈时间结束后，弈先生留下了准备告辞离开的我。
“先生，您终于想起要验收我看棋谱的成果了么？”
我一时激动，不经意将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而弈先生迎着我期待的目光，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就……验收一下吧。”他想了想，翻箱倒柜地找出几大张草纸，“来吧，默棋谱。”
我也没想到这就是他所说的验收方式，默了几局就有些无聊。我抬头张望，恰好看到弈先生也在那里魂不守舍地翻着棋谱。
“弈先生，您能换一种考查方式么？”我大着胆子问。
弈先生楞了一下，也同意了。
“还是上棋盘吧。”他说。
与我的对弈中，他很少用黑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自己拿起了黑子。更奇怪的是，他面对空空的棋盘，很久没有下第一子。
我就这样随着他的迟疑，盯着他的手看。
弈先生的手实在很白，而且骨节分明，纤长好看。他的肤色像极了围棋的白子，而且……
我忽然想起他的皮肤温润非常的触感，不自觉动了动食指。
“云前，你又走神了。”
“抱歉……”
弈先生摇了摇头，“也罢，现在我也没有心情下棋。”
简直不敢相信，弈先生也会有没心情下棋的时候。
“别发呆了。”
弈先生忽然站起来，披上了他唯一的御寒的外袍。他走到草屋门前，然后对我说：“有东西要给你看，跟上。”
弈先生家门前的那片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棵枝干美观的苹果树。
“这是我最近特意到邻近的镇子上请人移栽的，以后你就改睡在这里吧。”他一本正经地指着那棵树，对我说道。
我被他的“好意”震惊得瞠目结舌。
“你就这么嫌弃我压坏了你的松树么……”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我快被气哭了。
“喂。”
他用折扇敲了敲我的头。
“……好吧，就知道你这种小丫头是不会哭的。”他确定了我脸上并无泪痕，才放心地微笑起来，“既然要作为我的徒弟在这里常住，当然要给你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你看看树的后面。”
由于先入为主的固有观念，我并未注意到那棵苹果树后的茅草屋。
那间草屋和弈先生住的差不多，但好像稻草扎得更紧实一些。
“这十天的成果，你的新居。至于那株果树，你偶尔心情不好，不想做饭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吃果子。”
皓月当空。
我的眼睛里映满了温柔的月光，而弈先生就站在月光汇集之处，笑容宛然。
“以后一起钻研棋道吧，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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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弈先生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棋局前出神。
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一刻，我有多想抱抱他。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贰、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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