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君遥在梦里长》语笑无痕

2、相思相见知何日

　　天涯镖局。
　　徐子陵猛地从床上坐起，头上已是大汗淋漓。清晨微煦的阳光照进来，他好一会儿才从噩梦中缓过来。怎会做那样诡异的梦？他暗暗恼恨，大概是舟车劳顿，疲惫所致吧。
　　几个俏丽的丫鬟进来，他忽然想起什么，就把一个丫鬟叫到近前，轻声问:“你们镖局可有一个叫雪儿的丫鬟？”
　　那丫鬟不假思索地摇头。
　　徐子陵不死心，依旧缠着丫鬟:“你再想想……就跟我一起来的一个丫头。”
　　丫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在这儿待了好几年，确实不知道叫雪儿的，哎，我听说近日表小姐那儿新添了一批丫鬟，也许有徐郎中找的人。”
　　徐子陵听到这番回答，算是放了心。昨日雪儿明明和他一起到镖局的，休息一夜后，雪儿就不知去向，遍寻不着。镖局这么大，还好那丫鬟提供了线索。
　　梳装完毕，丫鬟引着，带他去拜见少主。
　　天涯镖局雅致秀丽，亭台楼榭，流觞曲水环绕有致，恰似人间仙境。也不禁让人浮想联翩，什么样的主人，才得有这般好兴致。

　　少主房间的门敞着，屋内空无一人。丫鬟倒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教徐子陵先回房等着。
　　一路走来风景独好，徐子陵东瞧西望，实在过了把眼瘾，艳羡之情也满溢于胸。像他这般一介草民，只得凭着半吊子医术草草度日，四海为家，何时能享得这般荣华富贵，都是老天垂怜了。
　　栏外花园中似有人影浮动，他顿住脚步，走近看去，那一树木槿开得正好，树下一袭白衣的男子席地而卧，正捧着一卷兵书看得认真。树影斑驳，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徐子陵判断定是玉人，看他露出的半截脖颈，细白如瓷，比之京城那些美娇娥也过无不及。
　　呸呸呸，徐子陵暗骂自己，怎么对着一个男的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只是来看病的，别人家的事，还是少沾为妙。
　　正转身欲走，却被一声清朗的呼唤叫住:“子陵。”
　　他扭过头，恰好对上一双似水美目，一时间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叫我？”
　　正是方才在树下看书的男子。徐子陵在心中暗叹祸水，因为这厮长着男人的身子，却长了张女人的脸，顾盼流转间，美眸像含了一汪清泉一般动人，似乎多看几眼就会陷进去。
　　“子陵，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慕白啊！”男子似乎有些失望，又抬起手腕，一串红豆镯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是七年前你送与我的，你忘了吗？”
　　红豆撞击发出清脆响声，一瞬间触动徐子陵记忆深处的那根弦。他回过神来细细观察男子半晌，好半天才把当年阴阴郁郁的小孩与面前这个言笑吟吟的男子重合在一起。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当年连话都不敢多说的孩子会变成今日这般年轻有为的少当家。
　　静鸿阁内。
　　“慕白，这些年，你过得...怎样？”
　　沈慕白垂眸执杯，水到唇边时，听到这话手一顿，杯中不稳地洒下两滴水，浸在衣襟上。
　　当年的事情，他已不愿再回忆，杀伐漫天，充斥着血腥和恐惧的回忆中，唯一一点光明的色彩是眼前的少年，红豆镯带着他的体温传送到手腕，耳边是他稚嫩而坚定的声音：“慕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每每他要撑不住时，耳边都会响起这句话。活下去，活下去才有见到他的可能。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坚持下来，也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他。
　　徐子陵看他眉头紧锁，面色苍白，自知戳到了他痛处，心下些许自疚，正要转移话题，却听他的声音幽幽响起：“是你的话...你让我活下来，我才坚持到了现在。”徐子陵讶然，抬头却正好撞上他含笑的眼眸，似春风拂过湖面，柔波荡漾，“我遇到高人相救，传授我武功，积蓄力量，为爹娘报了仇，在这里又开了家镖局，也算完成爹娘遗愿。”
　　“那便好。”徐子陵暗暗自喜，有老朋友在此，自己的日子也不用愁了。又瞥到他腿，讶然道：“慕白，你的腿...”
　　“哦，就是那位高人，他医好了我的腿。”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徐子陵才想起正事：“慕白，从小你就体弱多病，听闻现在又有加重的趋势？”
　　“也无碍，就是经常患些风寒发热的小病罢了。”
　　徐子陵细细检查后，坐下饮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沈慕白的腿，心下仍疑云重重:“我方才为你把脉，发觉你体内有毒气流窜，才导致你这些年久病不医。慕白，我怀疑那与你治腿的高人有问题，你且与我说来，那高人究竟是如何医治的？”
　　沈慕白却只是笑笑，晃了晃杯中茶，有细碎的浮光映在他眼中:“只是土方法罢了，怎能入得徐郎中的眼。”
　　见他有意隐瞒，徐子陵也识趣不再追问，因为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从方才进屋时就一直卡在喉咙，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说出。
　　“慕白，你镖局中可有丫鬟叫雪儿？”
　　沈慕白抬眼望向他:“徐兄寻一丫鬟有何事？”
　　“也无什么事，只是……”徐子陵微红了脸，“我不识得你们镖局的路，半路遇上那位姑娘，她说是这儿的丫鬟，为我带路，我俩一路同行，承蒙那位姑娘照顾，我才得以平安见到沈兄。可是昨夜我一到镖局便找不到那位姑娘了，所以……”
　　他说着说着，只觉沈慕白的目光定定锁在他身上，那目光莫名让他发慌。他跟他对视，他的眼神如深不见底的幽潭，窥不到底下内容。
　　霎时，徐子陵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把剩下的吞回肚里。沈慕白却悠悠收回目光，望向窗外，只是那嘴角牵得有些勉强:“一晃数年，徐兄已经长成多情少年郎了。”
　　徐子陵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开始感慨人生。
　　“既然是徐兄看上的丫头，我一定竭尽所能相助。”沈慕白又突然话锋一转，冲徐子陵粲然一笑，眼角眉梢流光飞泻而出，娇弱的病容刹那间光彩夺目，竟让他一时忘了呼吸。
　　因而徐子陵看不到，桌下沈慕白握住红豆手镯的手指，颤抖得厉害。而那些红豆因为常年抚摸，早已褪了色，隐在他指间，幽幽涩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