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酱油铺老板

1、第 1 章

　　阿刁没名没姓也没有父母，不知自己何方人士。自她有记忆开始，她就是个乞丐。运气好的时候会有些好心的婆子看她年纪小会给她买两个包子，她一般吃半个藏一个，剩下半个给她相依为命的一条大黄狗。这条大黄狗是她捡来的，更正确些来说是两个流浪儿互相吸引结伴。有次阿刁差点被人牙子捂着嘴巴抓走的时候，大黄狗冲了出来把人牙子的腿都差点给咬烂了。从此一人一狗就结了个伴。

　　阿刁给大黄狗取了个名叫阿奴。她本来也没有名字，那些婆子都会叫她小乞丐小乞丐，直到一次有个穿着考究精致的小少爷丢了一串铜钱给她，“大胆刁奴，拿了钱就快给本少爷滚开，别当了少爷我的路！”
　　刁奴特胆大，她很喜欢。她没有别的特长，就是胆大。自那以后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阿刁。

　　阿刁和阿奴，合起来就是刁奴

　　一人一狗相依为命，渴了喝河水，饿了街边乞讨，实在不行晚上去庙里吃点贡品。冷了抱紧阿奴取暖。那些婆子再遇到阿刁叫她小乞丐给她一些破棉被的时候，阿刁一边高高兴兴的接下来一边纠正，“我不叫小乞丐，我叫阿刁。刁奴的刁。”
　　婆子们一愣，差点笑岔了气。可笑完之后又觉得心酸，“哪有人叫自己刁奴的。等你再大些去当学徒罢，莫要叫人骗了，入了奴籍就真的一辈子就是贱民了。比乞丐还不如。”
　　阿刁不懂，她只能对着婆子傻笑。

　　入冬时节光抱着阿奴还是太冷了些，有了破棉被可比睡在地上要暖和了。阿刁举着破棉被一蹦一跳的回了镇边的一个荒废的旧屋。那是她和阿奴的家，以地为床天为被。

　　青石镇其实很小，靠着江，一共就这么几条街。那些个掌柜小厮婆子也都是看着阿刁长大的，从她跌跌撞撞刚会走路到换牙期的缺牙巴。虽然没人愿意收养阿刁，但也没让阿刁冻死饿死在青石镇。今天他家煮了馒头给一个，明天她家蒸了红薯送两个。阿刁也算是吃了百家饭，婆子们对她说要有良心，要记得别人的好。于是，谁家给阿刁吃食，阿刁也总会给些回礼。有时候是树上掏下来的鸟蛋，有时候河里摸到的鱼，实在没东西了，阿刁也会去采点野花送到人家家门口。镇上私塾的秀才看到后笑了，夸她说也算是黄雀衔环了。
　　阿刁喜欢有人夸她，她对着秀才甜甜的笑了，脸上两个小酒窝。

　　日子就一天一天这样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青石镇上出现了小贩和小型商队。那些外来人都说青石镇要开江运了，这里都要发达了。所以大家都纷纷来这里了，大家驾着马车赶着牛来到，原本这个安安静静的小镇子就这样热闹了起来。

　　可是被打破的却不止是平静，当受了惊的马蹄踢在了阿刁身上时，她原本等再大些想要当学徒的愿望也碎了。

　　商户家里不知为何受了惊的马拉着车在街上狂奔了起来，阿刁正蹲在路边帮婆子捡撒了一地的红豆，一抬头，一马蹄。电石火花间，阿奴冲了出来撞了阿刁一下，马蹄落，就听见阿奴嗷一声惨叫，一人一狗被马蹄踢了出去，倒在了地上没有起来。捡了一半的红豆又撒了一地，和鲜血融为一体。

　　“阿刁啊！”婆子吓的魂飞魄散赶紧冲上去查看阿刁。阿奴四肢抽搐了两下，没一会儿就断了气。阿刁摔出去时脑袋撞了地，磕了一个大肿包，还泊泊的流着血，淌了一脸。

　　终于追着马来的商户看见这一人一狗脸都白了，他家本身也就做着小本买卖，指望着江运能赚一笔的，没想到刚到这里就惹出了这样的事儿。要是救得了还好，可万一救不了了这不是惹上人命案子了嘛！商户身形不稳的晃了晃，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他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送阿刁去找方郎中啊！”婆子用帕子捂着阿刁脑袋上的窟窿一边冲商户吼了声。

　　眼看着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商户这才如梦初醒，忙上去抱起了昏迷不醒的阿刁上了马车，“我这就带她去找郎中！”商户嘴里是这么说的，可后来有人看着他驾着马车往西边走了，镇上唯一的方郎中家在东边。

　　商户驾着马车带着阿刁出了镇，他走到了一条离官道很远的小道上，路边的芦苇荡很高，高的就算成年人躲在里面都看不见。商户停下了马车，他看着不知死活的阿刁，虽然面带不忍，嘴里连连说着对不住对不住，可还是抱着阿刁走进了芦苇荡。阿刁乱糟糟的头发遮盖住了她的眼睛，商户没看见阿刁微微睁开的眼睛。他心一横牙一咬，把幼小的阿刁丢进了芦苇荡里。

　　从没出过镇的阿刁，脑袋破了个洞的阿刁被丢在了没人的芦苇荡里。

　　她被商户摔懵了，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等疼痛和晕眩散去后，商户已经走了，就剩下了她一个。她身上唯一留着的就只有婆子按在她脑袋上的一块棉布帕子。没有阿奴，没有人。在快入冬的黄昏后被丢在了芦苇荡里，血色残阳沉入地平，带走了最后一丝亮光。

　　阿刁慌乱的环顾着周围比她高出许多的芦苇荡，漆黑一片。她顾不上疼痛，手忙脚乱的拨开芦苇荡想要离开。寒冷、恐惧让她放声大哭。她一边哭一边喊着阿奴。

　　她的喊声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里回荡，破了音的呼叫分外凄凉。
　　青石镇上的人没人知道阿刁怎么样了，好心的掌柜把横死街头的阿奴找个地方埋了。它也是忠心护主。

　　商户夜里回来的时候，一脸的悲痛。对镇上的人说，他不知道方郎中在哪里只能带着阿刁去隔壁庆丰镇找郎中，谁知道刚到那里阿刁就咽气了。他就把阿刁留在那里，留了点钱拜托郎中葬了阿刁。

　　镇上的人听了一脸的唏嘘，都摇头说阿刁的命不好，下辈子要投个好人家才行。谁也没有怀疑商户的话，就连婆子也只是擦了擦眼泪说阿刁是个苦命的孩子。镇上再也没了阿刁和阿奴的影子，大家也不再谈论他们。就只有那座他们住过的破宅子还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是阿刁的地儿。

　　过了一日，又有一个商队来到了青石镇。这是个大商队，和前几次小打小闹的小贩不同。他们光是护卫就十七八个，七八辆马车也不知道拉得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把青石镇这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给看傻了，他们一出现就包下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声势浩大。

　　马车停在青石客栈前的时候，掌柜亲自站在门口迎接。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结果为首的马车帘子一撩，走出个八九岁的小少年，少年虽小，可相貌相当好。剑眉星目鼻梁□□，一身白衣，不骄不躁。愣是看的几个路边围观的小娘子红了脸。

　　紧接着骑着马的护卫从第二辆马车里抱出了个浑身用白色外袍罩住的东西，从形状来看应该是个小孩儿。小少年走上去看了眼外袍，护卫会了意，让掌柜去找镇上最好的郎中过来。掌柜不敢多问连连答应，不出一柱香的时间，方郎中就被带到了客栈里。

　　方郎中与客栈掌柜乃多年好友，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听掌柜说了这次来头不小的商队。自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了错。护卫把他带到了楼上第二间房，房里躺着位身形消瘦的小孩。那小孩脑袋破了个洞，已经被剃成了光头还发着热。方郎中有些疑惑的看着小光头，他总觉得这孩子似曾相识，但又没办法和脑子里名字对上号。

　　小光头伤得挺重，内外淤血。方郎中的笔杆子停顿了好久才开了些药，叮嘱侍卫怎么磨成药粉和注意事项。侍卫随手把药方给了一个小随，小随定神一看切了一声就走了出去。还没等方郎中说完注意事项，小随就已经把药材全部抓来了，方郎中一看咂了咂舌，连连拱手。

　　方郎中开的药都是镇上能买得到的药，一个穷乡僻壤的镇能有什么好东西？这药自然是差些，能不能熬过去得看天意。小随抓来的药有几味被替换成了昂贵的疗效更好的。侍卫见方郎中有些窘迫，善意的笑了笑，“我们东家就是做药材生意的，您尽管开。什么药都有。”

　　说完侍卫又和方郎中打听起了小光头。说是东家在一片芦苇荡里捡到的，方郎中一个激灵，一股寒意直接从背后冲到了头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光头看着眼熟了！这不就是阿刁嘛？！方郎中愣了愣，又走到床边好好看了眼小光头，忽的一拍自己额头大叫一声。

　　“我想起来了，这是阿刁啊！我们镇的小乞丐阿刁啊！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

　　“乞丐？”

　　方郎中仔细一想便明白这其中缘由了，他叹了口气将来龙去脉都和侍卫说了，末了又朝侍卫拱了拱手，“你们东家菩萨心肠，阿刁身世可怜也没人帮衬才会遭这种罪，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命不该绝啊。我替阿刁谢过东家了。”

　　“我们东家一向心善。”侍卫笑着送方郎中下了楼。

　　熟不知这东家就在隔壁房，小随稍稍开了些门就将里面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振公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小随给正在看书的小少年递去了一盅茶问道。

　　“人嘛救活，小贩送官。”小少年抿了口茶满脸笑意，“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要问少爷我？”

　　“得嘞！”小随得令，屁颠屁颠的跑了。

　　第二日，整个青石镇都知道了阿刁其实没死，而是被歹毒的商户给抛弃了，幸好他遇到了白家商队，被捡回去了。重伤的阿刁本来都要被阎王收了，幸亏白家的药这才拉了回来。商户当即被官府抓走了。这商户刚租下一个铺子，准备和娘子开个小铺子，这铺子还没开出来人就被抓走了。那小娘子一边哭喊着一边跟在官差后面喊冤枉，然而没人同情他们。

　　商户关进了大牢，那小娘子不得已咬着牙退了刚订下的铺子把商户保了出来，听说他出来的时候都被打掉了半条命，夫妻俩狼狈不堪的离开了青石镇。空出来的铺子自然就被白少爷给买下了，至于阿刁嘛……

　　小少爷看着阿刁剃的锃亮的小光头笑了，“明年我就要上族学了，正好我还缺个小书童，就他了。”

　　阿刁歪着脑袋不知道书童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小少爷在笑什么，只觉得他长得好看穿的也好看。她虽然年纪还小，可不傻。她脑子里还记着婆子们对她说的话，连连摇头。

　　“不要，我不入奴籍。等我再长大些我要去当学徒的。”

　　小随一听气笑了，他上下打量了阿刁一番，“你个小刁奴，我们白少爷花了多少贵重的药材把你救回来，不让你以命相报，还给你一口饭吃，别说小书童了，就算入了我们白府当个杂役日子都比一般人要好过的多！不识好歹的。”

　　阿刁看了看衣着比方郎中还要好些的小随又看了看笑而不语的小少爷，低头瞅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脸色有些红了。此时她脑子里想起的是茶楼说书先生最爱说的那一话，是关于被书生救下的小狐狸精化身人类报恩的故事，也不用入奴籍。阿刁嘟了嘟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头看着气定神闲
　　的小少爷。

　　“那…那我…以身相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