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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藏玉山庄(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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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开封府查案,平管家有心阻拦也是不成的了。再者,展昭放话说要日日拜访藏玉山庄,如今藏玉山庄正在风尖浪口,若是让人看见官府中人频繁出入,只会再添是非。故而,平管家不过冷哼一声,便让开了路。
只是门一关,平管家就冷声道:“二位官人既要做客,我们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娘子尚未出阁,不便见外客,恕不能亲自招待二位。”
这理由虽牵强却有用,也让人一看便知他不愿让白娘子与官府之人接触。
“娘子的清誉重要,某自不敢打扰,只是某还有个不情之请。”事关查案,展昭半分也不愿退让,他道:“唐校尉仰慕白庄主风采多年,日夜盼着能见白娘子一面,一见白庄主后人。某为唐校尉兄长,实在不忍她千里迢迢而来却失望而返,还请平管家通融。”
唐校尉忙点了点头,一脸恳切道:“是啊,平叔叔,我是女儿家,没那些规矩束着,就让我同白娘子说说话吧。想白娘子在庄内多年,还未见过北方风土人情,我也能给娘子解解闷。”
他们二人使出这一招实在无耻,平管家气得瞪眼吹胡子,良久,才一甩衣袖,道:“娘子正在静修,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
然后便如避开什么毒蛇猛兽一样,飞一样地走了。
办案的过程从不是一帆风顺,就算是切身体会了苦痛的受害者也有对他们横眉冷对的时候,被拒绝了无数次的唐、展二人已然习惯了,只一脸麻木地看向了慕容泽。
慕容泽被他们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身去,道:“山庄的事还是由平叔做主,我可帮不了你们。走吧,我带你们逛逛山庄,让你们看看这一两银子花得值不值。”
慕容泽是个奸商,但倒没有以次充好。藏玉山庄外表落魄,其内的确是别有天地。从大门往西厢的客房走,先要绕过一处花园。这等传承了百年的家族,老宅里的草木竹石皆是几代人精心伺弄而成,格局雅致也奇趣,一步便是一景,处处藏着精巧意趣。别说什么客店,便是汴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宅子,也少有能比过藏玉山庄里的布置。
只是可惜,山庄内的值钱物件早被当了不少,便使这雅致的格局少了几分精致。
唐思卉有些疑惑,慕容山庄的落魄是因为慕容珊管家多年,将山庄里的东西都贴补给了襄阳王的造反大业,可藏玉山庄又不造反,何至穷苦如斯?
慕容泽也不介意她这种对他一点也不善意的问题,欣然解答:“唐校尉不知,习武与从文无异,皆是花钱的事。要培养一个练家子,请师父、买兵器、收武学秘籍,还要养一批同公子一同练武的伴学,样样皆是用真金白银养出来的。白家一心向武,进项皆是靠祖上留下的田庄,从前就罢了。自姨夫的习武天赋展现后,请来的师父更是名家,秘籍也更为珍贵,姻伯公一咬牙,就把那些田庄全卖了。山庄内久无进项,表妹体弱,也要常年用上好的药材养着,久而久之,便是这幅光景了。”
他虽说得隐晦,却也透出了几分对白家人不事生产的不满。只是他终究不是白家人,不过是想到了自己家族的败落才突发此感,话说完了便也就过去了。唐思卉对他提及的白娘子很感兴趣,关切地问:“白娘子身体不好?敢问是哪里不适?是药三分毒,泡在药罐子里终究不是个方法,汴京城汇聚天下名医,待此事了了,慕容庄主不妨劝劝平管家带白娘子去开封看看,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同我们说便是。”
她将话说得十足豪气,多少怀有试探之意。若是慕容泽愿意行个方便,让他们与白娘子见上一面,便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
可惜慕容泽叹了一声,道:“校尉费心了,早年为了医治表妹,平叔聘请了天下名医,可惜就连医圣钱素也无计可施,只怕开封一行也无济于事。何况表妹受不住长途奔波,哪怕是在院子里站一会儿都会头眩目晕,平叔只能将她终日拘在屋子里,连让她见一面二位客人都不愿,又哪里会去开封那么远的地方。”
这一路上,慕容泽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有问必答,只是但凡谈到要见一面白娘子之事,都会被他不着痕迹地搪塞过去。几番来往推拒后,唐思卉也只能放弃了。
三人说话间,已到了藏玉山庄西厢,两间相邻的客房已打理得干净整洁,想慕容泽也的确为这桩稳赚不赔的客店生意付出了一番心血。
“二位的院子清净,只是雪冤贴一出,江湖人皆虎视眈眈地盯着山庄,我等自保不能,也不敢让外人进来。如今藏玉山庄内的客人便只有二位,山庄内主子同佣人也不过七人,二位若见到其余的人,多是擅闯进的外人,虽说平叔将山庄看得严,难免有漏网之鱼,二位直接拿了便是。”慕容泽介绍起藏玉山庄不到位的安保工作毫不愧疚,让唐、展二人觉得自己像是被骗进来做免费的保镖。临走前,他也随意提了一口:“庄子里人口简单,除了表妹与平叔外,还有两个使唤丫头碧玉、盼晴,一个粗使婆子和一个厨娘。藏玉山庄里的活儿清闲,二位若遇上了什么麻烦,尽管使唤她们便是。”
唐、展二人自不会将这话当真。
“今日之事真是让我大开眼见了。”唐思卉眼见他已走远了,才松了口气,坐了下来,只是这口气刚歇下,她又有些气恼地捶了下桌子,怒道:“白玉堂这个混账,可算是害死我了。”
不过是从他那儿拿了支暗器,竟然引起了这番波折,要不是遇上了财迷心窍的慕容泽出手,今日是摆平不了那三位华山弟子的。
展昭沉吟片刻,略带担忧道:“也不知五弟是否知晓那位姑娘的真实身份,江南一行不会是个陷阱吧?”
只是开封到江南的路程比到岭南要近多了,他们和白玉堂同日出发,若真是遇上了陷阱,只怕白玉堂也已深陷其中。
唐思卉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屋里并无笔墨纸砚,只得宽慰道:“吃了冲霄楼那次亏,我才不信他还是个傻白甜呢,别管那姑娘是扶桑武士还是魔教妖女,凭他那性子,谁也占不了他的便宜。大哥若还是不放心,我便去府衙借只信鸽,让公孙再派个人去江南看看便是。”
只是她前脚还未踏出房门,便见一名身穿碧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向她走来,福了一福身,好奇地问:“官人这是要出门吗?”
她的礼数极为周到,同客人说话时也绝不直视对方,美目低垂,温婉谦恭。柔软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挽在脑后,又使她身上多了份干练和谨慎的气质。唐思卉听出她的声音,知她是在后门怒骂‘顽童’那人,想到她未露于人前那泼辣一面,便笑问:“碧玉姑娘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碧玉道:“娘子知道二位官人已进庄子里,特让婢子来请,二位若是不着急,不妨先同婢子去修竹苑见上娘子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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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白娘子的确看重官府中人,并未以繁文缛节推脱了与展昭的会面,隔着一道纱质的屏风同时见了他们二人。而平管家和慕容泽则分别站在屏风两侧,颇像两座面色不好的门神。天色渐暗,屋里已点起了灯,微弱的烛光跳跃在色彩浓重的纱帘上,衬着年轻女郎映在屏风上的模糊身影,伴着屋子里挥之不去的药味,倒显出几分本不该有的阴森幽冷。
好在白娘子的声音里倒有几分人间烟火味,她一开口便驱散了唐思卉的不适之意,道:“我早听闻开封府在包龙图治下秉公办案、英武神断,二位官人不远千里而来,为藏玉山庄如今的困境雪中送炭,妾身不胜感激。”
展昭毕竟是外男,能进屋就不错了,便将与白娘子交谈的任务全权交付给唐思卉,她道:“娘子严重了,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却有阴险小人暗中诋毁藏玉山庄,又以雪冤贴挑起风波。虽说朝廷不当插手江湖事,只是百事皆是民生,官府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我同展侍卫昔年受过白庄主之恩,今日得以近绵薄之力,自当全力以赴。”
她在知道见到雪冤贴之前,从没听说什么藏玉山庄,更别提能受白晏安之恩了。只不过展昭少时与白晏安曾有交集,没有白晏安救展昭一命,也便没有展昭对包拯施以援手之事。若连开封府都没有了,嗯,也就没有今日的唐思卉了。
这么一算,白晏安倒也算有恩于她了。
许是对自己父亲的侠义之举见多了,白娘子并未多问,只感叹:“竟还有这层缘分,也看诸事皆是因果,先父一次义举,也让藏玉山庄受二位庇佑。只恨妾百病缠身,连这屋门都出不得,既不能如先父一般在江湖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如今藏玉山庄危矣,也无能为力。”
唐思卉听出她似有推脱之意,忙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古语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娘子纵不能出门,但帷帐之内,也绝非无事可做。再说这查案办案,远访勘察、捉拿犯人的事儿自然由官差来做,娘子只要有心配合办案,就已经是对我们莫大的支持了。”
白娘子听见她将自己与行军打仗的将军做比较,情不自禁地‘扑哧’一笑,又觉不妥,忙收了笑正襟危坐。待唐思卉说完,她才问:“校尉真是风趣,却不知校尉说的配合办案是指?”
“这次我们前来,是想找到发雪冤贴之人和他所图之事,雪冤贴所言之事字字皆是针对藏玉山庄,所以,若是藏玉山庄不配合办案,我们也实在难办。”唐思卉苦笑,“这配合办案指着三事,一是请娘子行个方便,我二人既要办案,免不了四处行走和询问,请娘子让山庄中人勿要阻拦;二是要烦请诸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雪冤贴所言的日期不远,一时藏私也会误了大事,也请娘子让山庄中人大胆陈言,不必有太多顾虑;三是……雪冤贴提及十三年前之事,必要时,我等也有意从此着手。”
平管家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行!”
见唐思卉好奇地看向平管家,慕容泽清了清嗓子,打圆场道:“展侍卫与唐校尉皆是官府中人,又常在开封,说些庄子里的事,倒没什么利害关系……”
在平管家的怒视下,慕容泽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平管家面色沉沉,道:“十三年前,娘子不过九岁,当年庄子里的奴仆如今已尽散了,二位能找着的人也只有老夫。只是老夫所知之事,早已悉数报于府衙、造册登记了。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二位若真想知十三年前之事,去府衙查查便知,娘子体弱,就不要来烦她了。”
他的话说得极重,唐、展二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白娘子及时出声:“十三年前之事,妾身的确是记不得了。至于其他的事,二位官人请放心,我已交代下去了,庄子里的人能说什么、能做什么,自当为二位效力。”
唐思卉只得感激地谢过白娘子,又小心地看了眼平管家,才硬着头皮问:“娘子身子不爽,我也不愿常来打扰,今日既然来了,也就多问一句。这雪冤贴一事,娘子心里是否有些眉目?也无需多言之凿凿,但凡娘子有些疑心的,皆可说出来,我二人自会去查证。”
“嗯……却是没有的。”白娘子似有怯色,又道:“妾身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山庄之事所知甚少,若要问藏玉山庄的仇敌,还是得问平叔与白术少……师兄。”
唐思卉似没有听见她话里的停顿,只问:“早先听闻白术少爷远游未归,不知他归期定于何时?”
“七月十五之前,他会回来的。”唐、展二人已用了不少时间,平管家面上不耐,道:“娘子也到时间用药了,二位有什么问题,改日再说吧。”
唐、展二人见此,也只能先行告退。
唐思卉刚转过身,就听见屏风后的白娘子松了口气,端起了茶杯。她见展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福至心灵,忽然喊了一声:“盼晴。”
屏风后的白娘子被惊得打翻了茶杯,平管家突然发难,唐思卉抽身不及,一把闪着寒光的铁剑已架在了她脖子上。好在展昭反应及时,她偏头一看,便见展昭手中的湛卢剑,离平管家的喉部也不过一寸。
唐思卉笑了笑道:“我等领开封府之命前来协助府衙办案,按脚程这两日应到,且今日在千春楼,我二人的行踪已被多人看到。我二人按理该向府衙报道,却迟迟不见踪影,府衙担不起这个责,最迟明晚,府衙就会来藏玉山庄搜人。到了那时候,你们打的如意算盘也要落了空,还要搭上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藏玉山庄不倒也难。是要执迷不悟,还是现在束手就擒,平管家还没想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