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大咩哥

71、我带你走（修）

　　裴戎颤抖着打直脊背，被压跪的大腿绷紧撑起。
　　他硬生生将绞盘往回推转，齿轮与木轴摩擦发出刺耳声响，预备投掷的木梁也开始缓缓转向。
　　那统领被惊得呆住，急忙喊道：“你做什么，快停下！”
　　裴戎充耳不闻，只一面低笑一面拿自己算不得厚实的肩膀牵动整座投石车，仿佛一座高山正拔地而起。
　　那统领原本还有惜才之意想要招降裴戎，但此刻他再顾不了其他，横转刀锋欲斩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的头颅……忽然，脚下一阵地动，令他身形摇晃。
　　北面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巨响，一匹战马从烈焰中奔出，身后带起的流风拖曳长长火尾，引着两支马队排开焰浪驰骋冲锋，一切阻挡他们的敌人与障碍被滚滚铁蹄碾碎。
　　蟾公子一马当先，胸腔震动发出一道清亮长啸，两支马队伴以滚滚尘土左右分行，将投石车包围，中央牵连起一条结实麻绳将车身缠住，拖着它向焦越外的战壕隆隆逼近。
　　接着，蟾公子甩开马缰，足踏马背凌空跃起，指推刀锷出鞘，雪亮刀面反射出那双令人凛然而颤的双眸。
　　下一瞬间，净世斩飞出，在那统领挥刀斩向裴戎的一瞬贯穿他的胸口，并挥洒着血珠袭向天穹，将滚滚乌云撕扯出一线天光。

　　“我的好阿戎，你实在令我惊讶了。”
　　阿蟾登上投石车，揽住他的小狼崽温柔说道。
　　更加温柔的是他胸怀。
　　此刻他衣衫破碎，裸露出一条手臂与半块玉璧似的胸膛。因为这段时间对于这具临时躯壳的过度使用，本就如蛛网密布的裂纹不停崩开，化为黄沙簌簌而落。
　　尽管如此，那厚重、沉稳、令人心安的心跳依旧透过两人相拥相贴处震动着裴戎的耳膜。
　　“做什么那般拼命？”他问，“可别说是为了讨好我，让我喜欢。”
　　“我想那样说，但我知道你不会因此而开心。”裴戎抬手，撩开阿蟾额前散乱的发丝，令那双忧虑微笑着的眼眸彻底暴露出来。他看着他，就像在看他心头的明月夜。
　　“阿蟾，我知道你很强，你的修为与境界远远超过我。但是你等我……我会带你走的，离开苦海与慈航的纷争与漩涡。”
　　他说着，抬手扳住脱臼的左臂，微微哆嗦着扭正关节，然后汗湿的掌心握住绞盘转动缓缓调整角度。当投石车的准心对准被封住的城门，他下木柄，轰隆，城门被轰碎。
　　裴戎沐浴城楼山呼海啸的欢呼，背对城门口节节高涨的烈焰，双眸明亮得犹如诸天星斗在他眼底起落，在骤然而来的风雨中对阿蟾所言所欲皆出肺腑。
　　“就如同今日，我不会妥协不会认输，我会带走你的，一定！”
　　闻言，阿蟾神情怔怔，他看着裴戎的眼神渐渐改变，就像是平静的深流被忽然扰动，瞳孔微微颤动间，有比此刻更大更急的风雨在那邃黑眼底蓄积。
　　三百多年来，他从未听人跟他讲过这样的话。
　　因为认识他的人都认为“红尘不染”为人桀骜恣意，修为凌云绝顶，智计天下无双，从来无需照顾，也无需替他担心……阿蟾发觉自己的心跳竟有微微一瞬的断顿。
　　他蓦地紧皱眉头，面露痛苦地捂住胸口，就因为这一瞬的动荡，那百万冤魂的哭嚎与诅咒再次撕裂他与梵慧魔罗间封隔的壁障，闯入他的识海，侵蚀他的道心，令他满身裂痕加剧崩解。
　　裴戎大惊，伸手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躯：“阿蟾，你怎么了？”
　　蟾公子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拍了拍，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但那皱眉闭眼，睫羽微颤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无碍。
　　“别担心，只是这具躯壳坚持不住了而已。”说着阿蟾身躯渐渐化为风沙。在风沙彻底散去的那一刻，他唇角微扬，回应了裴戎的承诺，“我相信你，也会等着那一天。”

　　阿蟾在眼前消失，尽管只是废了一具躯壳，并非生离死别，出了长泰就能再次见面。
　　但裴戎依旧面对那堆黄沙静静坐了一会儿，心里头有些怅然若失。
　　此时此刻，焦越的百姓们已经涌出城池，手持锅碗瓢盆，肩扛板凳棍棒，总之拿着一切能打的东西，冲向赤甲军。
　　赤甲军已是丢盔卸甲，群龙无首，兼之害怕被血瘟传染，竟被一群百姓追打得溃散逃离。
　　看来是不需要他们在做什么。裴戎这样想着，从黄沙中捡起曾被阿蟾套在指尖的草花指环。
　　当他逆向穿过人流时，衣角被一个孩子扯住。
　　那孩子被妇人抱在怀里，又瘦又小，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裴戎：“神仙哥哥，谢谢你救了我和娘。”
　　若是原本的裴刺主，他是不会理会直接漠视离开。但从今日开始他是裴戎，也只是裴戎。
　　他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发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了这一遭，你以后必能平安顺遂。”
　　好温暖的手啊，孩子这样想着，趴在娘亲怀里朝着裴戎的背影挥了挥手，目送他消失在茫茫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