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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莫负韶光(修) ...

  •   当前发生的事情对于裴刺主来说很不可思议,他的人生总是忙碌、紧张的,几乎从没有过这般毫无目的、懒懒散散地在桃花林里浪费半日的经历。
      若是独他一人,他还是觉得观赏那什么桃花春景无甚意义,还不如多练几套刀法、多配几副毒药,以增加下次任务活命的机率。
      然而一旦有一个重要的人陪在身边,人的心情就变得分外不同。
      裴戎坐在虬根百曲的桃花树下垂着伤腿,花瓣落了他满头满身。他拿出那块尚未完工的金药檀人像,照着阿蟾此刻的模样表情仔细雕刻。
      蟾公子没有打扰他,依旧倚在门边摸出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管箫吹一曲《醉妆词》。
      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箫声清婉,他的箫声与吹箫的姿态醉倒了春风。
      不知怎么的,那箫声停了,裴戎正奇怪时忽然被人一把拽了起来,撞入某个结实饱满的胸膛。有人拉起他的手臂搭在肩头,环住他的腰背,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了一声,而后扬声清唱。
      “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裴戎见过御众师跳舞,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御众师唱歌。蟾公子像是唱不了太高,嗓音维持在一个微低微沉的调子上,酥得骨软,哑得迷人。他任性地要叫伤患陪他跳舞,便让裴戎尽力倚着他,两人没有节奏、不见章法地一圈圈旋转。
      比不得教导死人刀时那一支刀舞,更比不得甘霖妙雨祭的那一支天魔舞,不过只是转圈而已,但却令人感到无比快活。

      然而,好似老天总见不得好事,林中一阵窸窣响动被裴戎敏锐的耳力所捕捉,顿时心中一凛,有人在暗中逼近他们。
      倏然一声破空风啸,几枚箭矢激射而来,阿蟾握住裴戎肩头向后一推,两人默契分开。
      只闻咄咄数声,羽箭从他二人之间穿过,钉入身后门板。
      林中有人呵斥道:“休要放箭,抓活的!这般好货色要完好无缺地带回去才能领到重赏,别再弄个断臂的回来!”
      接着一条索套凌空飞出,像是猎人遇见野马抛出的套马圈,而他们想要驯服的目标正是阿蟾。
      阿蟾给了裴戎一个眼神示意后不退反进,管箫倏然递出,手腕一旋用箫身缠住索套。
      裴戎则单足蹬地倒飞而去,隐入门后。
      林中有人扯了扯绳索高声道:“抓住了,拖回来!”
      数道男声齐齐一喝,绳索绷紧震起细尘纷扬,孰料另一头的阿蟾竟纹丝不动。
      “格老子的,在你娘怀里嘬奶呢,用力!”
      猛然加大的力道顺着绳索传导而来,蟾公子终于被拖动,靴跟在地上碾出两道浅痕,握住管箫的手臂微微颤抖。
      这时,门里传来几声昂扬嘶鸣,间或马蹄急踏,裴戎骑着一匹骏马奔出佛寺。
      他之身后跟着五匹健马,用绳索连成一串。
      “阿蟾!”裴戎沉声急喝,御马腾跃,落至人身边。
      阿蟾猛然反身将绳索拽回几分,握住裴戎手臂,两人携手合力将绳索拴在马鞍之上。
      裴戎指撮唇间,发出一声唿哨,六匹健马竖耳,一同反身回奔,带起巨大的冲力,令林中敌人措手不及,竟被绳索拖着拽出桃林。
      六个男人背弓挎刀,身穿与傅庆同样制式的铠甲红袍,应是赤甲军所属的一支小队。
      其中一人颇为倒霉,被绳索套牢手腕,面孔犁着地面,像只王八难以翻身。
      那发号施令的伍长被这一变故弄得懵了片刻,然后猛然惊醒:“他们要抓俘虏,弓箭手射死俘虏!”
      弓箭手犹豫着不愿动手,却被伍长一把夺过弓箭,毫不留情地瞄准被马拖去的同袍后心。
      箭矢射出,却被阿蟾回首振袖一卷收入掌中,同时伴随健马嘶鸣,那名赤甲军被彻底拖入寺中。
      破旧的门扉“嘭”的一声合拢,孙一行设下的阵法立时生效,将追赶而来的几人以无形壁障挡在寺外。
      “妖僧、妖法!”伍长狠狠啐了一口唾沫,一拳砸在佛寺的白墙上。

      裴戎拄着刀鞘一瘸一拐地走出禅房,将被掏空情报昏死过去的俘虏丢在里面。前后花了不到半刻钟的工夫,裴刺主对于自己的拷问手艺尚未生疏感到满意。
      他走到房廊上,挨着阿蟾坐下,捶打起因劳损作痛的伤腿。阿蟾正在煮茶,他一面翻看闲书,一面舀起茶叶倒入沸水。而孙一行则跷腿躺在廊间,拿一把蒲扇盖在脸上晒太阳。
      裴戎道:“依那俘虏所言,包围佛寺的赤甲军共计一千人。大部分在山下扎营驻守,每日派出两百人手包围佛寺,不分日夜,三班轮换。”
      “而且他们有附近城镇提供粮草不缺补给,耗下去是不行的,为今之计只有强行突围。”
      孙一行自蒲扇底下闷闷出声:“说来容易做来难。”
      “我寺中只有三名武僧,今日又去一个。前来避难的施主多是普通人,用筛子淘了又淘也只能勉强找出五个能打的。”
      “仅仅十个人手,如何能保护四十多名普通人从两百赤甲军间突围?”
      两人交谈间,炉上热水再滚,阿蟾目光仍在书卷上,但却好似长有另一双眼睛般,用软巾垫着拎下水壶,准确地将茶水倒入三盏瓷杯。
      听见孙一行犯难的事情,裴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竟还念着那些避难的普通人。
      裴戎冷下声来,逼问道:“敢问大师,何为舍,为何得?”
      孙一行揭开蒲扇,翻身坐起,哈哈大笑道:“裴小友确定要与贫僧作禅机、打机锋?小友不知和尚是专门做这个么?”
      “贫僧年轻时很是舍得,可如今老了,是什么也舍不得了。”
      裴戎皱眉:“你该明白,困守孤寺只是等死。况且此地只是幻境,那些人也不过是秦莲见捏造的虚影?”
      孙一行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对于你我来说,他们只是幻影,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他们真实的人生。”
      “况且贫僧被困在这里三年,没能消除血瘟,没能击败毗那夜迦,也没有阻止秦莲见,所做之事无非建了这座寺庙,所救之人也无非这四十来人。”
      “总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才对得起我这三年心血。”
      裴戎还欲再辩,但被蟾公子合拢书卷的声响打断。
      阿蟾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又将另一杯递给孙一行:“请饮。”
      显然不想二人争吵下去,于是谈话就此不欢而散。

      随着时间流逝,正如裴戎料想,灵均寺的日子越发艰难起来。
      赤甲军组成的铜墙铁壁将所有人堵死在寺庙里,寺中人若顺着墙根行走总能听见墙外传来甲胄摩擦的铿锵声响。
      灵均寺面对的第一道难题是粮食。
      佛寺后院与几个独舍中凿有三口深井,水源并不缺乏。但仓库里屯的米粮、果蔬等物均摊到五十余人身上,只能坚持半月。
      孙一行拿出昔年狂僧的威势,雷厉风行地掌控大局,控制食物分派及寺中秩序。
      有这样一名沉稳果决的主持坐镇,惶惶人心被安抚下来。
      但平静只是暂时,随着时间推移,一日三餐变成上下两顿,然后是一日一顿。主食也从米饭变成麦饼、馒头,渐渐沦为清粥。
      住满逃难者的客院内像是拢着一片乌云,四处可闻叹息。每个人都心不在焉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很少彼此对视,生怕被旁人眼中的不安与绝望所感染。

      相较之下,裴戎、阿蟾两人所宿的偏僻僧院格外安宁,仿若一处世外桃源。
      在餐饭减少前,蟾公子便砍了僧舍角落里的青竹,经过烟熏、火烤等手段炮制,缝上牛皮作为护手,将丝麻混揉做成弓弦。
      一副粗糙竹弓便这样做成,可承两石半的力道。
      无事时,阿蟾便拎着它来到屋顶,有倒霉的飞鸟掠过,便会成为御众师与刺主的盘中餐。
      秋鸣时常撅着屁股蹲在院子的土丘下,往兔子窝里灌水。他举着竹罩屏气凝息,想要抓住几只逃出洞穴的野兔。
      半天过去,阿蟾手中会多出几只鸟儿,有麻雀、有大雁,用蒲草捆住爪子倒挂,像是一串风铃。秋鸣则端着他的竹罩,屁颠颠地跟在阿蟾身后,竹罩里空空如也。
      然后,阿蟾会点燃炉子,一面烹茶,一面打理鸟肉。
      他在庖厨一道着实技艺高超,让裴戎看不出门道地鼓捣几下,便能将烤鸟肉做得外酥里嫩,喷香扑鼻。
      裴戎瞧着秋鸣偷吃得满嘴是油,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嘲笑道:“小和尚,你破戒了。”
      秋鸣嘬着油旺旺的指头,一本正经道:“事从权宜,寺里吃的就这么一些,没什么好挑的。佛祖慈悲会原谅我的,阿弥陀佛。”

      有时,僧舍会有访客到来。
      登门拜访之人是胡炆与他的妻子乔紫怡。
      胡炆是个豪爽男儿,虽与阿蟾萍水相逢,但时常会关心这对不幸落难的“叔侄”。他每次拜访时手不空着,会带来一些食物与药材。
      阿蟾推辞不受,他便笑道:“我们原本就打算在寺中长住,因而存了不少物资。你们叔侄意外遇难,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分出一些,却是无妨。”
      见他执意如此,阿蟾便送了猎来的鸟儿作为回礼。
      乔紫怡温婉地站在胡炆身边,她出身名门,礼数周全,说话时十分温柔和气。
      但裴戎阅人无数,冷眼旁观之下,轻易瞧出这位美貌的女子暗藏的不快。
      果不其然,胡炆探望三次后,便不再来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裴戎的腿伤通过药敷与金针治疗大为好转,可以做一些不太废脚的动作。
      对于罕有如此长的时间修养,连骨头都要养软了的裴刺主来说,能够随意走动便已经快意得不行。
      僧舍西南面扎有一带篱笆,几株月季绕篱而绽,花丛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为了将筋骨活动开来,裴戎开始练刀。他立于原地不动,对着一丛月季出刀,又收刀。刀锋掠过如蝶穿花,不伤花瓣分毫。
      出刀与收刀的动作越来越快,演变到最后已看不清刀影,就好似裴戎只是那样潇洒地站着,便有千锋万影自他掌心挥洒。
      秋鸣在裴戎旁边扎着马步练习棍法,被裴戎的刀法惊得发呆。他回过神后,竟开始缠着裴戎求他教授武功,称呼也从“小裴施主”变成“裴师父”。
      裴戎被烦得不行,拄着狭刀冷冷道:“当我徒弟,得满足一个要求。”
      秋鸣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什、什么要求?”
      裴戎用当初训练杀手学徒的口气,漠然道:“我不收束脩礼,不喝敬师茶,也不会藏私。只待你学成出师,还我一百人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莫负韶光(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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