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大咩哥

46、全面开战（修）

　　外墙不远处一片树林中草皮动了动，启开一条小缝，一双眼睛左右四扫，空旷无人。赵档头推开覆盖草皮的木板跃出暗道，回身握住人手腕将身材单薄的谈公子拽出地坑。接着，素女宫、葬情殿弟子无声爬出。
　　裴戎端然而立，掸去袖上尘土，抚平衣衫褶皱，举目东望。透过林樾间隙能看到他们逃离的驻地烈火越发旺盛，滚滚热浪扭曲光影，有三、四十名黑衣杀手，绕着火场警戒巡逻。
　　柳潋安顿好弟子，走向裴戎，与人同望火场：“留小和尚一个人不会有事儿吧？”
　　裴戎微笑道：“他可为这‘英雄登场’等待许久了呢。放心吧，须弥山的高徒、菩提僧嫡传并非俗手，相信他。”
　　柳潋顿时大吃一惊，她可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小和尚竟有如此大的来头。菩提僧在释教的地位尊贵非凡。天下有一种传言，天人师差一步成仙，众生主差一步成魔，而菩提僧则是差一步成佛。
　　柳潋不觉捧赞了一句：“能与谈公子交往者果然皆非凡人。”
　　且不论裴戎作何反应，影子里的谈玄倒是颇为自得地收下赞誉：“那是自然，毕竟我也不是闲到什么小猫小狗都会捡的。”

　　裴戎吩咐赵档头拿出数捆涂黑的丝线依他所言进行布置，丝线紧密有序盘绕于树林之中，在黑夜及树荫的遮掩下形成一张看不见的罗网。
　　众人四散埋伏，身披草叶与泥土，与周遭环境融为一团。
　　没过一会儿，火场传来骚动。只见一道人影跃出烈火冲天而起，衣袂撩燃拖着明亮焰光，如同一只涅槃火凤。那人足步凌空踏点，几个空翻，如乳燕投林落入林中。
　　顿时哨声迭起，戮奴彼此警示，队伍一分二，一部分留下看守火场，另一部分追着火人冲入树林。
　　魏灵光一入林樾就地打了几个跟头，滚灭身上火焰。他哀戚戚地摸了一把脑袋，头发好容易长出寸许，被火一撩，这下又成一个光头。
　　按照先前说好的暗号，幽暗处传来咕咕几声。魏灵光寻声辨位，一个滑铲冲向那处。他之身后，戮奴紧随而来，毫不犹豫如猛虎扑食欲将小和尚踹倒在地。
　　忽然，追兵身形悬停半空，像是被无形之物束缚。戮奴这才发现，林中布满极为坚韧的丝线，宛如一张巨大蛛网，而他便是自投罗网的蝶虫。
　　不待他提刀斩线，草丛中响起一声轻喝“去”，素女、葬情弟子身如雷动，掀起草叶纷纷。三刀六洞，刺入同一具身体，戮奴顿时没了声息。此后十余次攻伐亦是这般迅猛无声。
　　在连续丢失十几名同伴音讯后，留守火场的队伍终于发觉不对。他们迅速向林中抛入火油，张弓搭羽引燃箭矢，欲故技重施将树林焚毁。这时，林中之人骤然暴起，响起一片威武呐喊，向火场方向冲杀而去。
　　戮奴们悚然一惊，箭矢纷纷射出。却见冲锋之人以自家兄弟的尸体为盾挡下火箭，杀入他们的战阵。接着鲜血横飞，开始一场硬碰硬的较量。
　　半个时辰后，这群戮奴寡不敌众，被素女、葬情弟子砍杀殆尽，只留一名活口被捆成粽子丢在地上。柳潋抓住他时立刻卸了下巴，令他不能咬舌或吞毒自尽。
　　以闵毓秀为首的年轻弟子们兴奋得俏脸微红，她拉住身边一人的袖子大声道：“我竟然杀了苦海的人，还不止一个，真是太爽快了！”
　　满脸黑灰的魏灵光被人拽得左摇右晃，心不在焉道：“嗯，嗯，是啊。”
　　然后一个人蹲在地上，给死去之人念起超度经文。

　　裴戎从林中走出，吩咐众人挑选戮奴身上尚算完好的衣衫拔去，换上他们的衣饰与兵刃，并在面孔与身上涂抹黑灰、鲜血，尽量遮掩面容。同时打扫战场，清理痕迹，将尸首拖入林中掩埋。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即便没有柳潋发话，众人自然而然地将“谈崇光”视为头领，毫不犹豫地信赖、服从于他。
　　安排好一切后，裴戎负手踱步，来到被活捉的戮奴面前，笑眯眯地俯视着他。
　　依据审讯俘虏的传统方式，应当先好言相劝，再威逼利诱。若是俘虏软硬不吃，最后使出一些非常手段。因而被俘的戮奴暗中定计，无论这个瘦弱公子提出什么条件，他都先假意答应，然后寻机脱逃，找到帮手后再将这群胆大包天的耗子抓起来剥皮挖骨。
　　而这个看似头领的漂亮公子，他绝不会让其死得那般轻易。定要让兄弟伙享用尽兴后，让他在痛苦折磨中苦苦哀求自己赏赐他解脱的一刀。
　　然而，裴戎只是瞧了他一会儿，压低嗓音，用只他二人能够听见的声调说道：“还好都是戮部的人，杀起来没负担。”
　　然后，他慢悠悠转身，负手离开。让戮奴准备好的一肚子鬼蜮伎俩胎死腹中。
　　接着，两女将戮奴按在地上撑开眼皮，柳潋伸手摸上他的面颊。
　　“看着我……对，就这样看着我……我是你的爹娘、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儿女……是你最亲近最爱慕的人儿……你的心事都能向我敞开……”声音非男非女，充满惑人的魅力，如天魔之音，勾魂摄魄。
　　戮奴神情渐渐呆滞，唇舌开阖，一字不漏地回答柳潋询问的问题。
　　“好孩子，好人儿。”问完后，柳潋笑着扭断他的脖子，然后对裴戎道，“苦海杀手们的对接口令已经问出，接下来我们如何行动？”
　　裴戎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轮到我们去做苦海背后的黄雀了。”

　　素女宫、葬情殿是幸运的，因为他们被裴戎选中作为帮手，及时得到“谈崇光”的援手。
　　而其他宗门可就没那么走运。以苦海为首的魔道倾巢而出，如沛然洪流席卷长泰。运气好的，在睡梦中无悲无痛地没了声息。不走运的，在惊恐挣扎与奔逃中被人揪住头发，割断喉咙。
　　人头在乱滚，杀手在大笑，冷风中腥气弥漫，将明月染上锈色……以天地作烘炉，融众生为泥肉。
　　此刻，商崔嵬正守在城心，等待刺部一夜一次的暗杀。他收到苦海“狂欢”的情报后，神情愕然：“苦海这就发动总攻了么？”
　　商剑子恍然察觉自己从一开始便受到了苦海的蒙蔽。入城遭遇时戮部的克制与十日暗杀中刺部的谨慎都是刻意而为，不断在向他传达一个虚假信号，令他认为苦海将要稳扎稳打地进行一场拉锯战。怎料，十日来表现得如同一尾毒蛇的苦海突然化身猛虎，打算以烈火般的侵略性鲸吞长泰。
　　商崔嵬皱眉，心中思绪纷乱。他在思考如此局面该如何应对。
　　正如裴戎说服柳潋时所言，商剑子自残立誓，承诺保护盟友安危，虽获得名望，但也给自己套上一副枷锁。最好的选择是召回所有慈航弟子固守据点，在保证己身及盟友安全的情况下，派遣人手沿途搜救。
　　如此，既能加强盟友信赖，又能获得生还者的感激，还可以借苦海之手除去争夺道器的对手，正可谓一箭三雕。但唯有一个缺陷——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
　　想到这里，商崔嵬闭上眼睛，胸膛缓缓起伏。师尊的遗物青川引在他手中微微发烫，似乎在温言抚慰剑子那颗动荡不安的心。再睁眼时，他眼底只有一片坚定。
　　商崔嵬干脆利落地下达一连串命令，竟与最佳选择截然相反。他号令所有散布埋伏城中的慈航道子不再隐蔽，自西向东集结，沿路拦截杀手，并营救遇难者。同时吩咐剑侍快马加鞭传讯慈航驻地，将留守弟子及正道盟友组织成军向西城行进，找到苦海主力正面阻拦。而他自己当为慈航先锋，率领身边十几名剑客擒贼擒王，前去击杀苦海戮主。
　　剑侍听到商崔嵬命令，惊讶道：“剑子大人，请三思后行。此种局面与苦海开战殊为不智，我等投入全部人手与之正面厮杀只会两败俱伤，令其他势力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商崔嵬目光巍然，斩钉截铁道：“不错，我便是要给他们创造一个机会。但非是浑水摸鱼的机会，而是逃出生天的机会。”
　　剑侍道：“可是，这会损害慈航大局……”
　　不待他说完，商崔嵬握住他肩头，令他眺望远处，提剑指向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有厮杀、哀号之声随风卷来。
　　商崔嵬问道：“如果你不是慈航道子、罗浮剑侍，而只是这城中某个小门派中不起眼的小弟子，见亲友被害、同门被屠，你会是怎样的心境？”
　　“恐惧、愤怒、绝望，奋起反抗，还是坐在地上号啕大哭？我想，那时的你绝不会如此轻描淡写，同我议论他们只是一群想要浑水摸鱼之人。”
　　剑侍垂头不敢答话，商崔嵬松开他。
　　“我不是想要责怪你，只愿你明白，你我出身名门，得师门教诲实乃天大的运气，但绝非身怀傲气的理由。”
　　“这世上有太多的苦难和太多过得辛苦的人，他们身处危厄之时要求的不多，只希望得到一只伸出来的手。”
　　“而我慈航道场有地位、也有实力成为那只手。”
　　说着，他轻轻一叹：“慈航云渡，济世救苦。若对眼前需要救助之人视而不见，又谈何云渡，谈何救苦？”
　　剑侍心中羞惭，面露悔过：“剑子所言极是，是我糊涂了。可是霄河殿尊那里……”
　　商崔嵬一振衣袖，背身而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长泰城中我为主将，你等服从命令便是，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向霄河师叔请罪。”
　　众剑客齐声应喏。自此，慈航道子及其盟友涌入战场，一场波及全城的乱战正式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