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大咩哥

38、遭遇埋伏（修）

　　就在何天赐即将被吊死之时，一道剑光激射而来，割断绳索，令人重重落地。
　　慈航道子终于赶到。四蹄踏雪的骏马扬起轻尘，嘶鸣阵阵，商崔嵬勒紧缰绳，明锐目光射向二楼，与窗前杀手对视一眼，尚未看清眉目，对方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商崔嵬号令慈航道子结队入楼，擒拿苦海杀手，却发现苦海早已撤退，只剩满堂身挂铜铃不敢动作的嫖客与妓女。
　　何天赐蜷成一团，哆嗦着解开绳索，捂着脖颈猛烈咳嗽。他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凝望火光冲天之处伤心哽咽。忽觉肩头一重，他抬头看到一张略带叹惋的面孔。
　　“人死不能复生，何少门主还请节哀。”商崔嵬宽慰道，见何天赐木然不动，他说，“长泰城中危机四伏，你需得打起精神，若你亦遭苦海毒手，叫九泉下的长生门同道如何安心？”
　　何天赐一把挥开商崔嵬，目光痛恨，不像是面对恩人，倒像是对待仇敌。他一把揪住商崔嵬衣襟，歇斯底里道：“慈航驻地距离我们不远，你等策马而来花不了半刻钟的功夫，为何来迟？”
　　“难道你给我师兄的保证只是做给旁人看的面子？是一句空口废言？”
　　商崔嵬被他拉扯得身子前倾，没有动怒，平静解释道：“苦海戮主率领百名戮奴，在西街磨石口拦阻我等……”
　　未等他说完，何天赐从喉腔中发出一声低吼：“都是借口！”
　　他在狂怒之下，竟运足真元一拳击向对方。商崔嵬没有躲闪，任凭那拳头稳稳落至胸膛。
　　何天赐贪图享乐，修行算不得勤奋。然生来天姿颇佳，又有一个“孝子爹”收罗各种固本培元、洗练根骨的灵丹妙药助其修行。虽然算不得高手，但也有几分实货。这含怒一拳印于商崔嵬胸口，气劲勃发，令人身躯一震。
　　商崔嵬岿然不动，齿冠紧扣，一丝鲜血自唇边溢出。
　　“你为何不躲？”何天赐微微一怔，惊愕压过怒意。然后他害怕报复似的后撤几步，惊慌道，“你莫要以为挨了这一拳，就能与你的过失相抵。我师兄弟们的性命没有那么贱……”
　　商崔嵬看着惶恐不安的何天赐，心头微微一哂。
　　他见过许多这样的人，师长溺爱与优渥生活将他们养得像是园圃中的鲜花，骄傲又脆弱。一如眼前这个男人，他被灭门惨祸摧毁了意志，不思分析当前形势替自己谋求后路，反而将控制不住的恐惧与怒火发泄在所能抓住的旁人身上。
　　商剑子在心中默默摇头，对于没有经受过磨砺的“孩子”，任何道理都是讲不通的。于是没再解释，问道：“长生门死了多少人。”
　　何天赐更加困惑，心中默算一番，哑声道：“五十六人。”
　　商崔嵬微微颔首，缓步向他走近。
　　何天赐以为他要报那一拳之仇，步步后退，直至后背撞上墙面，惶恐不安道：“你、你要做什么。”
　　商崔嵬握住何天赐右手，操控着抚过腰畔拔出一柄短匕。他垂头以牙齿咬住左袖拉开，露出光裸臂膀。双手交扣握住短匕狠狠割下一刀，伤口深可见骨。
　　商崔嵬长眉微蹙，咬紧衣袖，一声不吭。然后是两刀、三刀、四刀……直至十刀已过，何天赐才从震惊回神，像是被匕首烫到般，挣开剑子将之抛开。他颤声道：“你这是……你这是……”
　　商崔嵬剑眉蹙起，冷汗涔涔，捂着流血左臂，道：“我给予长生门承诺，却失信于人，该受惩罚。”
　　然后他扫视围观众人，双目熠熠，如长庚启明。染血右手握紧成拳，受伤左臂艰难抬起，掌覆拳上。声之朗朗，逸逸入霄：“我商崔嵬立誓，得我承诺者，皆受慈航庇护。若我麾下枉死一人，以刀刻身铭记此仇。来日定斩仇雠，为君筑碑！”
　　商崔嵬转头看向何天赐，道：“长生门的仇，我替你担下。”
　　何天赐惊愕失神，看了看商崔嵬满是刀痕的左臂，又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心，不觉默默淌下泪水。然后双膝跪地，朝着剑子大礼相拜，哽咽道：“多谢，天赐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围观众人亦是动容不已，向场中那道毅如恒岳的身影微微欠身。
　　这一刻，他们皆被罗浮剑子的气度折服！

　　与此同时，背后一条偏僻巷道里，裴戎正在默默观看。
　　这条巷道阴暗逼仄，与其说是街巷，倒不如说是两堵墙间一条窄窄的缝隙。刺主背倚青墙，左腿抬起抵住对面，弄了一个半倚半卧的舒服姿势。
　　他回正偏转的头颅，从商崔嵬那道挺拔的后背上收回目光。不愧是罗浮剑子，不愧是被他爹亲手养育出来的人物。
　　刺主抬头，沉沉目光穿过狭窄巷口，仰望夜空漏下的一两粒星子。
　　他又想喝酒了。
　　这一回，不为在杀人前暖手，而为麻痹心中骤然烧起的火焰。他渴望胜过商崔嵬，渴望在正面交锋中打败他！好叫慈航知晓，他裴戎不输于任何人！
　　裴戎合上眼睛，将那股蠢蠢欲动的火焰藏入心底，指尖摩挲狭刀，转身隐入幽巷。心想，我该去何处寻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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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海黑鸦在长泰城的暗夜中盘桓，迅捷高效地践行他们的诺言——每过一日，便会有一家中立宗门被清除出局。
　　不停有人被死亡的压力打垮，放弃独立，分别加入两边阵营。特别是正道，大部分人被商崔嵬“五十六刀谢罪长生门”的故事打动，纷纷托庇其门下。
　　然而，慈航道场并非可欺之以方的君子，他们早已立好法度，但凡进入慈航据点的门派，人员皆被拆散，零零碎碎地并入以慈航道子为首的队伍。虽被客气相待，但受到严密监管，彼此间失去联络及联合的可能。
　　这个消息传出，投靠慈航的热潮顿时一淡。部分宗门仔细斟酌过后，生怕在以后更加激烈的争斗中，被双方霸主当成炮灰，决定退出战局，保全自身。
　　而慈航与苦海，则一面分化其余宗门，一面进行杀人与救人的较量。
　　双方角逐厮杀持续整整十日，苦海刺部赢多输少，优势明显。
　　但这不能证明慈航道子不如苦海杀手。毕竟慈航在明，刺部在暗。且刺部每屠一门，皆是精心策划。而慈航总要等到求救信号放出，才能确定救援方向。
　　十夜过去，裴戎屠了九个半门派。
　　那所谓的半个门派是第十夜的目标“问心堂”，它是商崔嵬向刺部抛出的数枚诱饵之一。
　　原来，在血字告示公布后的第五日，商崔嵬为了扭转被动挨打的局面，精心挑选出几家正道宗门，暗中拜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说服其协助慈航设下埋伏，诱杀苦海刺部及其主人。
　　这几家宗门依计行事，表面两不相靠，与其他中立门派一般谨慎戒备刺部暗杀。实则驻地周围埋伏数支慈航道子的队伍，守株待兔。
　　虽然接下来的四天，刺部选择的目标皆不是设伏的诱饵。然商崔嵬耐心十足，始终按兵不动。
　　直到第十夜，刺部这尾黑鲨咬住名为“问心堂”的鱼饵，商崔嵬这才利剑出鞘，发动雷霆一击！

　　那夜，裴戎率领五十多名刺奴，潜行至问心堂驻地。
　　在执行暗杀前，他仔细分析过这个宗门的情报。问心堂走的是“肉身成圣”的路子，擅使拳脚与护身罡气，等闲兵刃不能入身。为求万无一失，他打算以毒攻之。
　　不同前九夜，或是雷雨大作，或是阴云漫天。今夜天气格外清朗，明月高悬，万里无云。月光潺潺如水，勾勒裴戎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右手背于身后，做了几个手势。一名刺奴足点石墙，窜上墙头。
　　他是天生侏儒，矮小如幼童，但四肢奇长，攀爬高处如猿猴一般轻松。身法极快，翻过高墙时轻灵如猫，随之一个纵跃，落入院中老榕的树冠里。
　　等待片刻，西北风起，侏儒刺奴将早已准备好的香炉从布囊中拿出，无色无味的悲酥香随风吹入院落。
　　三支巡夜队伍正挑着灯笼，来回巡察。初时未有所察，然渐觉身子发软，以为是这几天彻夜值守，太过劳累的缘故。等到他们发觉古怪，皆已软倒在地，想要发出警告，却连嘴都无法张开。
　　侏儒刺奴见前院之人皆已中招，向刺主发出讯息，示意可以进入。由裴戎引领，刺奴们安静有序潜入前院。
　　当众人行至院落中央，忽然地面一震，不由踉跄，坚硬的大地骤然变得松软，须臾化为一片沼泽。杀手们渐渐下沉，幽黑沼泽如同一张饕餮之口，贪婪吞噬他们的身体。
　　裴戎眉目凛然，任凭泥沼没至小腿，沉声喝止刺奴们的慌乱挣扎。
　　“这是‘化土为泽’的阵法，问心堂只修肉身不修法阵，定有其他帮手。”
　　他临危不乱，心思急转，迅速作出分析：“八卦易术，兑为泽，位指东南，阵眼多半在此宅院东南方向的某处。”
　　他飞速点出擅长身法的几人，命令道：“你等以身旁之人为阶，踩着他们肩膀脱出沼泽，寻到阵眼摧毁它！”
　　几名刺奴肃然领命，伸手攀住身旁同伴的肩膀，对方亦用双手扶住他们的腰背。沉声一喝，共同发力，生生将几人身躯从泥沼中拔出，足点同伴肩头，一个鹘冲，飞向屋檐。而以身作阶的刺奴因承受重压，陷得越发厉害，没过一会儿，便被沼泽吞噬。
　　凌空腾跃的几人眼看就要登上屋顶，忽然几张大网撒来，将他们一网打尽。接着，数道剑光并起，如流星飒踏，从网住的刺奴身上交错而过，一时血肉纷飞。
　　屋顶浮云流转，现出诸多白衣身影。其中一人身量奇高，雪衣墨发，衣袂翩翩，宛如月下仙人，被白衣剑客们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当中。
　　对方面孔逆着月光朦胧幽黑，但眉心一抹红痕鲜艳扎眼。
　　正是罗浮剑子，商崔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