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大咩哥

28、酒客信客（修）

　　大街上川流不息，人声鼎沸。老骡驮着二人缓缓前行，蹄子踏上大街青石砖，极有韵律地哒哒作响。
　　谈玄忽然转动手中蕉叶，指向右前方一座酒楼：“你仔细看看那座酒肆，能瞧出什么古怪？”
　　魏灵光顺势看去，只见一座三层高的酒楼，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挑着大大的酒幌。穿一身蓝布短打的小二肩搭软巾，立于门口迎送酒客，人来人往，生意极好。二楼、三楼窗户几乎全部打开，多有酒客临窗而坐，推杯换盏，大咀大嚼。小和尚仔仔细细观察半晌，硬没能瞧出什么古怪。
　　谈玄以一种谈花论月的写意指点道：“二楼与三楼多有酒客临窗而坐，仔细数来，两楼共三十六个窗户，窗边坐有七十一个人。”
　　“虽然一眼扫去，仿佛都在饮酒啖肉，但若仔细观测便能发现，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人转头眺望街道，观测时间从三息到一刻钟不等。”
　　然后他回身一指身后平坦大道：“你再看这酒楼所处方位，正对城门，且尽是平房，无楼阁阻断视野，但凡有人入城，这群酒客皆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应是在观察所有入城之人的形貌特征，并据此推断其身份来历。”

　　魏灵光一时怔住，心道，这就是崇光公子这般俊秀人物与他这种江湖菜鸟的差距。他问道：“但这需要多么深厚的见识，才能通过每一个陌生者的形貌特征辨识他的身份？”
　　谈玄拿蕉叶轻拍小和尚臂膀，示意他别那样直勾勾地瞧着酒楼，平白暴露自己：“你所言不错，有如此能力的组织确实凤毛麟角，其必然以情报见长，与我而言范围大大缩小……”
　　谈玄忽地收声，目光望向酒楼对面一处巷口，那里有五六名衣衫褴褛、须发纠结的乞丐，守着破碗，颤颤乞讨。他慢吞吞地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扬手向乞丐窝里掷去。哐啷一声，金子将破碗砸出一个缺口后滚落在地。
　　乞丐们瞪圆眼睛，瞧着地上金灿灿的玩意儿，仿佛不认得这是什么。
　　忽然其中一人哇啦一声大叫，如捕食猛虎抓向金锭，惊得众乞回神，互相撕扯滚打，不要命地你争我夺起来。
　　魏灵光眼睛都看直了，仿佛那抛出去的不是金锭，而是自己的眼珠，结巴道：“谈、谈公子，你、你真是太大方了。”
　　他无比崇拜地心想，视钱财为粪土，可能这就是崇光公子的格局吧！回头一瞧，却见谈玄也那般直勾勾地瞧着金锭，仿佛那是被他忍痛抛弃的骨肉。
　　谈玄轻咳一声，用蕉叶掩住失态：“灵光小兄弟见笑了，自从在下被逐出师门沦为一介江湖散人，凡是亲力亲为，自力更生……那金锭已是谈某写字卖笑积攒一年的全部家当。”
　　虽穷困潦倒却一掷千金，如此豪情不更是令人敬仰么？魏灵光忽略掉可疑的“卖笑”二字，简直要将这白衣公子视为人生偶像，他激动道：“谈公子你纵囊中羞涩，依然不忘接济贫困，我枉自吃斋念佛十几年，分毫比不得公子你的慈悲心，我真是……”
　　“唉唉，你误会了。”纵然谈玄也受不住如此过激吹捧，更别提耳边时不时响起某位刺主的嘲讽意味十足的低沉嗤笑，“谈某只是在试人破绽。”
　　小和尚微微一呆：“什么破绽？”

　　谈玄让他仔细观察那群抢钱的乞丐。
　　此时，战况已至白热，这群饥不果腹、瘦骨嶙峋之人竟在金钱诱惑下，迸发出无比巨大的力量，撕扯抓咬十八般武艺使出，一场群架打得极为惨烈。
　　谈玄指点魏灵光看向一名落在干架圈子边缘的乞丐，道：“你瞧，每一名乞丐都在竭尽全力，偏偏有人不流于俗，比所有人都慢了一拍。”
　　魏灵光是个良善人，不愿以坏心揣度他人：“或许是他病弱体虚，自知不敌他人……”话说一半，忽然接不下去。因为他看到有一名双足俱残的老乞，用牙去咬人脚踝，拿头去撞人下盘。比之他来，那名手足健全的年轻乞丐确实太过“清高”。
　　谈玄道：“只有真正经历过饥寒穷困，才能明白钱财可贵，没有切身体悟，是如何表演也无法做到浑然无瑕。”
　　这边是谈玄以金锭试探的原因，他发现那年轻乞丐时刻留意酒楼动静，像是斥候在等候军令。此人一副对金锭不太入眼的态度，他不但非是乞丐，且对于金钱并不缺乏。
　　“做情报生意，底蕴、见识非凡，且财力庞大……我猜测，驻扎在这里的是玲珑多宝斋。”

　　“玲珑多宝斋？”魏灵光奇道，“那个号称‘只有你出不起钱，没有东西他卖不了’的大商号？”
　　“我听师长说，他们虽是商号，但似乎是某家势力推至前台套取钱财的白手套，否则只有寥寥几名高手坐镇的他们，不可能发展成天下第一的情报组织。他们不可能也是来争夺道器的吧？”
　　谈玄摇头否认，轻轻一笑道：“怎么可能？要来争都是他们背后的势力来争，他们只是来做买卖的。”
　　“危与利并存，祸与福相依。俗话说，越是浑的水摸出的鱼儿便越肥，如今的长泰城池浑水深，正是摸肥鱼的好地方。”
　　“在道器吸引下，大量宗门势力聚集，彼此皆为对手与强敌。谈玄优雅挥动蕉叶，仿若手持麈尾的名士策论天下，“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于敌手了解越多，越能制定针对性的计划。因而掌握消息的多寡，往往能决定一场斗争的胜负。”
　　“所以，只要玲珑多宝斋掌握城中各方势力情报，便会有雪花般的生意上门。他们只需安坐饮酒，借机坐地起价，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听谈玄如此一说，魏灵光恍然大悟，不免对崇光公子更加敬佩。他想了想，拉住对方袖子：“我们要不要进去瞧瞧？”
　　他对城中存在多少势力、来了多少豪杰好奇得心痒难耐，全然忘记自己身无分文，而玲珑多宝斋向来认钱不认人。
　　谈玄歪头道：“瞧什么？”
　　魏灵光道：“瞧瞧城中来了哪些人呀。”
　　谈玄道：“不需要。”
　　魏灵光道：“为何？”
　　谈玄微微一笑，自信满满道：“因为，我只要走完这条长街，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谈公子，你这模样真是太神气了！那我们快走吧！”魏灵光激动地一拍骡背，老骡不满地打了个喷嚏，扇了魏灵光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