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世》大咩哥

16、两心同体（修）

　　“梵慧魔罗”像是同样怔了一下，只看着裴戎沉默不语。
　　裴戎额冒冷汗，不知何处惹怒御众师。正惴惴不安间，“梵慧魔罗”终于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留下任何吩咐，越过裴戎继续散步。
　　裴戎被御众师的这番举动弄得茫然无措，但不敢擅自走开，只好跟在大人身后，维持五步远的距离，将近日以来刺部所有部署与任务进展一一禀告。
　　“梵慧魔罗”似心不在焉，只在必要时回应，并不多做评判。
　　渐渐的，裴戎感觉到不对。因为这位御众师虽然气度无错，但似乎对许多任务细节并不明朗。

　　裴戎打算出言试探：“欧阳无私的头颅已被我带回，敢问大人，该如何处置？”
　　“梵慧魔罗”从裴戎口中听闻了这个可悲男人的故事，眼底流露一抹惋惜：“葬了他。”
　　裴戎道：“属下将之葬于往生崖，您看如何？”
　　“梵慧魔罗”道：“随你。”
　　裴戎心脏猛地一跳，眼神悄然变得凛冽。对方犯了两个错误。
　　第一，按照苦海规矩，目标头颅皆须带回苦海交由葬部核实身份，再按照挂单人的要求决定是否需要将头颅寄送与他。
　　第二，按照苦海传统，只有已出师的苦海杀手才有资格葬于往生崖下。
　　裴戎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缓缓攥紧，一线雪刃从刀鞘中抽出。此刻他心中既戒备又惊愕。这世间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在苦海腹地假扮御众师。无论如何，先拿下再说！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裴戎一败涂地。
　　刀鸣、风动与袖舞成为刺主落败前记忆里的最后画面。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随他转战百里的狭刀宛如被岁月锈化般片片崩裂。
　　裴戎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就好似对方只是挥袖挽住刀口将他拽扯过来。伴随他们一寸寸靠近，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杀意被一分分化解，直至踉跄扑进“御众师”怀里，被那满身霜梅落怀的清冽袭了满脸。
　　就外人看来，可真像是裴刺主主动投怀送抱。
　　这次刺杀的“大失水准”令裴戎涨红了脸，他一面薅开拢在脸上的袖面，一面摸向靴掖里的匕首准备续接一击。但手刚一抬起，就被对方钳住、拉起，反折于后腰。
　　他受惊抬头，目光恰好撞入近在咫尺的黑眸里。此刻海光与天光交映在那眼中，“御众师”以与其艳丽威重面目不相称的温柔态度，问道：“如果你想继续，我可以奉陪。但现在乖一点，听我解释好么？”
　　刹那间，裴戎脑袋空白，唯留一个念头徘徊：他实在是太……太……
　　太什么，他无法形容，但陡然失速的心跳说明一切。
　　我是瞎了眼才把他认成梵慧魔罗的么？

　　礁岸边海潮涌漫如萧曲，阿蟾将蚕豆撒给徘徊身畔的群鸟，侧头想与裴戎说话，却发现对方正撑着头看着自己走神。
　　好似想得太过深入，向来机敏的刺主连自己嘴唇微启带笑都未察觉。阿蟾觉得有趣，就揉搓掉青皮将一颗蚕豆塞进对方嘴里，却让裴刺主如同受惊的猫咪般跳了起来，呸呸吐掉。
　　“杀手从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裴戎红着耳尖，摸了摸被阿蟾碰过的嘴角，有些尴尬地为自己的过度反应描补。
　　“哦，原来我是‘来路不明’？”阿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抬手圈住裴戎手腕，微凉指尖轻按腕间，探查脉搏，“你鞭伤未愈不宜来海边见风，我们又不止约在今天。”说着，他脱下狐裘披在裴戎肩头。
　　狐裘及身，柔软厚重，带着阿蟾的温度。裴戎方才不觉如何，但此刻有阿蟾的体温做对比，他感觉海边确有些湿冷。面颊莫名微微发烫，伸手拢紧狐裘，并悄然侧脸将鼻尖埋进软毛里。
　　不料他突然看到雪白毛面上一块扎眼污迹，微微一怔，然后在心脏揪痛间目光变沉。他记得，那是他的血，梵慧魔罗强行拥抱他时染上的。
　　裴戎一下子觉得身子发冷，即便是阿蟾的温度与厚重的毛皮也暖不了他。他沉默地掀下狐裘叠好，双手捧着交还阿蟾。
　　阿蟾目露不解，裴戎勉强一笑，撒谎道：“就是热得慌。”
　　这蹩脚的掩饰哪里可能骗到蟾公子，那沉沉如海的目光在裴戎脸上逡巡片刻落在狐裘毛面的污迹上。他蹙起眉峰，扬手将狐裘掀入海中。

　　裴戎被对方目光凝视着，感觉面上辣辣刺痛，抬不起头来。搁在膝头的手指颤颤收紧，指节泛出苍白。他的心有些乱，喉头犯堵。他不想在阿蟾面前提及昨天那些不堪的事情。
　　“御众师，他……我没事，为御众师分忧解难是我的责任，我……”
　　忽然话语在他嘴里断掉，喉音含混咕哝间，裴戎得到了一个吻。刺主霎时表情僵硬、身躯紧绷起来，毕竟对方与梵慧魔罗一模一样的长相令他登时回忆起昨晚的疼痛与挣扎。
　　但这是一个极不同于梵慧魔罗的吻，没有带着血味的摩擦与推拒，也没有侵略如火的气息。色浅而丰的唇瓣含住裴戎的微微一抿，湿润他的干裂后一触即离。
　　蟾公子怜爱地摩挲裴戎苍白起皮的下唇，眉峰微拢，向裴戎郑重道：“我代他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他不会再如此对你。”
　　听阿蟾有替他出头的意思，裴戎顿时有些无措起来：“不用，我皮糙肉厚……”
　　“这里风大你先回吧，我去与他谈一谈。”
　　衣裾微微扫动，人影消失，唯留裴戎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刺主拇指轻轻捋过嘴唇，其实他更想问的是那个吻的意思。但就像是他不懂梵慧魔罗为何会抱他一般，他也不懂阿蟾的吻。
　　他只期盼这一切都是好的。毕竟阿蟾就如同这海天交接处跃起的旭日，是他浮沉苦海时唯一得见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