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巴黎的天空》绿＊偌松石

5、311种爱

　　311种爱。
　　一个男人，一个巴黎男人，忽然被一个想法砸中，并执行到极致。这个想法就是收集全世界的“我爱你”。
　　311种语言，这个男人委托朋友、邻居在旅行中帮助收集，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收集到311种爱。然后他向政府申请到了公园角落的一面墙壁，311种爱，从泥巴烧成了瓷砖，然后铺成一大面墙，成了巴黎一处情侣旅游打卡处。
　　昂昂也不知道为什么拉着江江的手来到这边墙边。
　　“哇，好浪浪，好漫漫哦”，江江兴奋地喊了出来。
　　“花痴”，昂昂显出一副轻蔑。

　　但是，面对一整墙的“我爱你”，昂昂脸上再显得不屑，心里也无法平静下来。
　　最熟悉的语言肯定是中文的“我爱你”，一角有繁体字版本，一处有简体版本，还有法语的，英文的，墙上还有不少奇异的字母组合以及犀利古怪的各种笔画。

　　“哇，快来看啊！”，江江居然开始一板一眼地读起旁边竖着的解说牌。
　　要知道，这位大小姐来法国一年，除了商品货架上的标签，任何法文都没有正经经过人家的美目啊！
　　见鬼的爱的力量！昂昂在心里翻了一百个白眼。
　　“paix，是和平的意思吗？” 江江回过头来确认。
　　“la paix，学渣大小姐，这是出国之前就学会的单词了，而且法语名词前面要加阴阳冠词，是la paix 而不是paix！以后人家问你在哪儿留学的，一定别说是法国，顶多算个非洲西部法语区！”
　　“别打扰我！昂昂，我在思考一个重要的人类心理问题，你说，这个人为什么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修了一面爱之墙呢？”
　　“人人都认为巴黎是浪漫爱情之都，自然有人会为这种不切实际又人人追寻的虚无缥缈的浪漫添砖加瓦，不余遗力。何况这种假冒伪劣的制作方式符合绝大多数人从不愿意也没有能力追寻问题实质的懒惰习性，所以……我不用再往下说了吧”。
　　昂昂注意到江江的脸憋成了猪肝色。
　　“你这样的人来巴黎留学，就是暴遣天物！”
　　“小姐，不要以为巴黎就只许你一个学服装的人来，巴黎也孕育过波伏娃、萨特……好的，我不说了，我真的不说了！”
　　江江的脸马上就要炸了。
　　“昂昂同学，我知道我上学没有你厉害，但是现在我就是想讨论一个男人的心理问题，男人！你懂吗？”
　　昂昂马上做了个拱手姿势，男人与爱情，是江江永远手持着的两把砍刀，她之前那点只限于眉目传情的经历相比江江，只剩下血溅沙场。
　　“你想象一下，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还要在巴黎旅行者人人必来的圣心大教堂旁边，这是什么心理？是把自己的心敞开来让所有人参观：看，我好缺少爱哦，来爱我吧！或者，这个男人以前经历过一场轰天动地，能把全世界感动翻了的爱情，结果，缘分未能降临，女人离开了他，他就立了这一面墙，向全世界告知，他永远等着那个女人……”
　　“能把全世界感动翻了的爱情！哦，哈利路亚！”昂昂夸张地跟了一句，“放眼全世界，能仅仅凭蜘丝马迹就能彻底爱上一个男人，我看也只有你啦！”
　　“能有机会爱上这么一个男人就幸福了！一个把爱情当最高人生价值的男人！你这辈子能遇上一个吗？”
　　“哼，我看，这个男人就是个倒出寻花问柳，四处装情种，骗骗你们小姑娘的年老色衰、□□松弛的老男人。”
　　“哇！”，江江夸张地做了一个赞赏的手势：“能如此看破红尘，不动凡心，世间的女人只有一种可以做到，那就是……大妈！别急啊，反正人家骗，也是轮不到您滴啦！”
　　“你……”
　　昂昂和江江又小孩似的打闹到了一起。

　　嘴上笑着、闹着，可昂昂心里却存着一丝尴尬，是啊，那种爱，男女之爱，她确实不懂……

　　“好了，好了，别闹了，你说你要来这里做作业的！”
　　昂昂也立马安静了下来，谎话说到这里必然要圆谎的，做作业，什么作业要来这里做呢？

　　有了！昂昂心生一计。
　　昂昂对于恋爱没有什么诀窍，但是却有一种绝顶高端的本事，就是泰山压顶之时也能找到一个拯救自己的计策。不要小看这个本事，屌丝必备之绝技也。
　　万里迢迢来到法国，在万千专业中左挑右选，找到一个听起来牛气哄哄的专业——人类学。这个学科基本没有什么挣钱的前景，但是有钱难买昂昂乐意，而且，学人类学，关于人类，多么宏大的主题啊，难道还有什么个人问题解决不了呢？

　　“小姐，只要有人类出没的地方，就有人类学的用武之地。人类学常在，只是发现人类学的眼球却不常在。”
　　江江翻了一个白眼，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
　　“爱情人类学”，昂昂看到江江的眼睛像猫一样，突然变得又大又圆，瞳孔中还洒满了诱人的小星星，花痴！爱情，仅仅两个字就可以让她完全变骚！
　　“人类为什么谈恋爱？你对一个人会产生恋爱的冲动，但是对另一个人却没有任何感觉，这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问题，还是你所生长的文化环境对你的教育，比如说，你，江江，你那么渴望在巴黎能发生一场轰轰烈烈的异国恋爱，为什么你到法国都一年了，你还是没有恋成呢？”
　　江江有点听糊涂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直没有撩汉成功，不是因为我不受法国男人欢迎？”
　　“原来你还会怀疑自己的魅力？国色天香、年华似玉，你照镜子的时间可超过正常人类的一倍！”
　　“你的本意是想表扬我漂亮，是吗？好的，我把你的本意留下来，话里的刺呢，原封退回。但是你就不能好好地说句人话，从一个闺蜜的角度，做一个善意的分析，我从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情就想谈一次异国恋情，我的理想情人就是皮肤白白的，头发带一点焦黄的颜色，用手随便一捋，就可以在阳光下发出那种让你心里一颤一颤的光亮来，最好个子高一点，身材要挺拔，不要肌肉，而且喜欢笑，一直对东方尤其是东方女性抱有浓厚甚至痴迷的兴趣。这样的法国人好像到处都是吧，反正我出国前读的那些异国恋的小说里到处都有，可为什么我就碰不到呢？为什么我到法国整整一年，就是碰不到？！！！”
　　江江说得越来越激动和大声，不由引得经过的行人的注目。
　　“看什么看，跟你们听得懂中文一样，哼！真该管你们要来你们破法国的机票钱”，江江暗自嘟囔着，放佛全法国的男人都欠她一个爱情。
　　昂昂忍住笑意，“恋爱既有生理需要，还有精神需求，这两者大可放低要求，男人嘛，还是可以找到的，但是我们江江小姐偏偏要在恋爱问题上给自己加上一个大大大问号，这就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中国文化中的对白种男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当然难了。我就从人类学的角度给你分析一下，你所在的情况就是人类学研究的最典型的异文化歧义后遗症。你看看，你的理想对象：皮肤白色，你现在数一下大街上走过的男人，数十个人，有几个的肤色是白色的？再加上黄色头发，你再数一下？”
　　江江目不转丁地看着走过的人，十个男人轻轻地不带一丝痕迹地走过了，江江小姐的脸成了土灰色。十个男人，三个为白种人，他们的头发颜色分别是：深栗、白色（老头）、浅棕，至于江江心心所念的“带着一丝焦黄暗色，用手随便一捋，就可以在阳光下发出那种让你心里一颤一颤的光亮来”的男人，一个没有！
　　两个中国外貌协会成员完成了这次针对二十一世纪法国男人的抽样调查，江江表现出了一丝心灰意冷：“我就只有认命这一条路了吗？”
　　昂昂：“不认命也可以，放弃你心里那个理想的法国男人。小姐，你谈恋爱也要读书啊，什么是法国男人？古罗马时期，呼噜噜来了一批罗马战士，这里立刻就被殖民了，然后维京、英国人、北非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整个欧洲的历史简单描述，无非：混战加混血！还有近代历史中，北非、西非、南非浩浩荡荡的移民群体……混混沌沌的世界中，哪里还容得一个纯种法国男人？哪里还能成全一个你设想的美满爱情呢？您的幻想来自各种从没有出过国的中国家庭妇女笔下的臆想，所以，这个幻想不灭，你的爱情不会圆满！”

　　江江的表情很失落，其实，昂昂难道不是也很失落吗？
　　为什么拉着江江在一个清早，在一个自己蒙难的清早来到这面爱之墙，昂昂的下意识中到底渴望着什么？
　　在这个寒冷的异乡街头，昂昂突然感到无法抵御的寒冷。

　　时间已近九点，来爱之墙参观、拍纪念照的游客渐渐增多。
　　“你不是要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做作业吗？我就是要做一个关于爱之墙游客的调查报告，我要用事实与数据揭示，每个人口口声声的爱情，其实就是一场荒谬的幻梦！对，这就是我做这个爱情人类学报告的目的！”
　　昂昂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