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木易凉

1、第 1 章

　　一
　　裕德阁茶馆，每晨店门外悬挂木牌，上书“某日几时请某某先生说评书××××”。
　　今儿个请的是外省来的，现下最有名的说书先生。
　　听书的茶客又是挤满茶室，最后掌柜的只好撤掉方桌多纳听客，喝茶反而为次了。
　　“……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坚……”
　　说书的一拍惊堂木，八句的定场诗才说完，底下听客立马叫好。
　　说书先生说完今天的书抹身儿想走，被几个好事茶客拦下，非让他再说两段，说书的没办法，只好又坐回去，拿起旁桌茶碗咽了一大口，茶沫跟着茶水灌进喉咙里，怪刺挠的。
　　说书的又咳了两声清嗓，这才压低嗓子说道：“既然诸位想听，那我只能跟诸位说一个半道儿听来的事儿……”

　　二
　　听说罗家祖上是做官的，大官。
　　听说罗家地底下埋了好东西，得了的人能有大好处，能称霸天下。
　　罗平对这些说法不屑一顾，罗家若真有宝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照例叫了一干兄弟去醉欢楼喝酒吃肉。
　　醉欢楼是梅镇最大的酒楼，梅镇是个在苏、浙、皖交界的小地方，勉强也算是在皖系军阀控制下的。
　　梅镇和上海离得不远，然而却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似的，上海的风刮不到这儿来，梅镇的人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
　　在上海的歌舞厅都开遍了的时候，梅镇也不过只有一家能勉强称为舞场，生意不算好。
　　梅镇没几个大户人家，镇上的人也多是普通务农的、做小买卖儿的，偶有三两个教书先生，连教新学的都只有一个。
　　梅镇的歌舞厅叫“夜送客”，地儿不大，外表是古香古韵的宅子，内里却早就按照西式的风格装修好了。
　　梅镇是惯会用这一套的。
　　夜送客里唱歌跳舞的不少，经久不衰的台柱就那么一位，人都叫她江小姐。
　　罗平喜欢她，梅镇上没有老爷们儿不喜欢她。
　　自从罗平放了话罩着这位江小姐之后，明面儿上存了歪心思的人就几乎没了。

　　三
　　罗平虽然年轻，奈何他家老爷子退居幕后得早，罗家虽是他当家，却也免不了他平日无事时和几个狐朋狗友厮混。
　　罗平和几个兄弟在雅间儿坐了一桌，桌上铺着白花花的餐布，正中间摆了个景泰蓝花瓶，真真是老天利的手艺。
　　瓶里插了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花瓣上挂着几滴水珠，要掉不掉的。
　　罗平想，江小姐的口脂比红玫瑰要娇美得多。
　　醉欢楼所有的雅间都是同样的摆设，大堂保留着古老的中式风格，店小二忙上忙下端茶上菜，吵嚷的很，仿佛还是清末遗留下来的茶馆一样聒噪。
　　“平哥儿真是客气！咱们这些粗人哪用次次在这么好个地界儿吃饭！”
　　说话的人一身儿青黑色细棉布长衫，头戴一顶瓜皮帽，面色青黄，身条消瘦，看着是个读书人打扮，却总让人觉得身上有股子铜钱味儿。
　　“张清！少说这些屁话！你要是粗人那我们成什么了？”
　　于二小子家里是屠户，专供给罗家这样的大户，最后竟也跟着发了家。一开始少不得听人啐几句“囚攮的暴发户人家”云云，只不过后来都让于二小子雇人拾掇几顿也就管住嘴了。
　　这三五个人跟在罗平手底下玩的久了，也都熟稔，不拘那些个礼儿的。
　　张清尴尬笑了两声，“于二哥说的是。”转头又朝着罗平一笑，说道：“平哥儿，现在整个梅镇传开的事儿，您可听了？就是您家……”张清放下筷子，适时地压低了嗓儿，眼珠儿转了又转。
　　罗平喝着洋酒，几杯下去肚里火辣辣的暖，带了三分醉意。
　　罗平看周围兄弟一个个儿都眼巴巴瞅着自己，语气不善：“不就是说我罗家地底下有至宝的事吗？我都不知道哪儿来的这没影的话！我是拿你们当兄弟，若再让我从你们这儿听见这话，别怪本少爷不留情！”
　　看看吓住了众人，罗平语气缓了缓，嘟囔两句：“就算有也是本少爷的，与你们这些小畜生何干！”张清坐在罗平身边，自然是听见这句的，一脸平常的招呼兄弟喝酒。
　　“少爷！出事了！”来人是罗平雇的保镖，没事时候当小厮，穿着一身黑色短衫，袖口和裤脚扎起来，精干利落，头顶戴着一黑色毡帽。
　　陈铁一见到罗平就脱了帽，微微躬身。
　　“又怎么了？”罗平朝着陈铁一招手，陈铁快步走到罗平身侧一番耳语。
　　众人只见罗平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拍桌子站起身，朝着各位一拱手：“罗某今日先行一步，酒宴记在罗某账上，诸位随意。”
　　坐上陈铁叫的黄包车，醉欢楼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罗平脑子里嗡嗡的，自家罗府竟然又一次失窃，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总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小人想浑水摸鱼，家里的丫头婆子死了两个，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打发家里下人送去十几个大洋也算完事了。
　　黄包车夫脚力快，不大会儿就到了罗府，车夫领了赏钱，咧嘴一笑，冲着罗平一哈腰，“谢爷赏！”这么点路就给两块钱，够他拉几天车哩！
　　“罗家真是有钱啊！兴许宝贝的事是真的。”车夫嘟囔。
　　“罗家是哪家？有什么宝贝？”车上的先生话里带点上海味。
　　拉车的一听，边跑边回过头解释：“先生一看就不是我们这小地方出来的人！罗家是我们这的大户，听说罗家有宝贝，谁得着谁就能当老大，这事咱们这小老百姓可不敢想，不过罗家有钱倒是真的！刚刚罗少爷还给了我两块钱呢！听说他们家里又招了贼，”拉车的突然压低声音，“听说还死了人呢！”说着话就到了夜送客歌舞厅。
　　“先生，到了！”拉车的蹭了蹭搭在膀子上的白毛巾，站在原地讪笑着搓了搓手。
　　车上的先生下去以后从口袋里拿出五个袁大头给了他，“你帮我留心罗家人的举动去向汇报给我，我给你更多的钱。”戴礼帽的先生压低嗓子，“要是把这事说出去，你就和老婆孩子在下面享受花不完的钱吧。”
　　拉车的手一抖，袁大头掉在地上，叽里咕噜滚得老远，“当啷”一声仰面躺下，又贴着地皮压了压才停下。

　　四
　　赵海诚走进夜送客。
　　陈经理匆忙迎出来，冲着赵海诚一哈腰：“赵先生，给您留了最好的包厢！”
　　赵海诚笑了笑，“浸月呢？”
　　陈经理嘿嘿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江小姐在后台上妆呢，您请、您请！”
　　赵海诚没去，在大厅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好，等着江浸月上台。
　　江小姐穿了一件琵琶襟荷叶袖的白底儿蓝边长旗袍，料子是提花丝绸。
　　江小姐唱完，一进化妆间就被拦腰抱住，只听得身后男子低沉的声音道：“是我。”
　　江浸月靠在赵海诚怀里，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海诚，你很久没来看我了呢！”
　　赵海诚埋头在江浸月颈间落下细密的吻，声音低哑而蛊惑。
　　“宝贝儿，恐怕有件事儿你得帮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