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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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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宁静,几粒星子悬于天幕。
树影虚掩,微弱的亮光从阁楼里溢出,四角外卷的雕花桌上,端正摆放着竹制笔架,由左及右依次是个头逐增的毛笔,稍左处,一方雕花墨砚盘旋,正中摆着一册账本,上书“云国泰安二十三年春,三月”。
一双素白的手轻轻翻开了它,执起小号笔,笔尖在干净的纸面上留下字迹。
手的主人穿着翡翠色云纹绣裙,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有些单薄,她容颜秀丽,表情却极冷,看上去还不过二十岁,偏偏眉头紧锁,目光淬冰。
这是位带着煞气的俏丽美人。
门外传来叶落于地般的脚步声,女人没有动作,仅用余光看了一眼方桌左侧的细薄长剑,剑在,她便没有戒备的必要。
片刻间,绛色的影子在房中一晃。
女人停笔,抬起头看向不速之客,淡淡问道:“深夜来此,何事?”
“两天前,你把任务派给任九了?”年轻男人毫不在意自己打扰到了别人。
“是。”
“还误导她任务对象是曲家人?”
她皱了皱眉,“有证据吗?”
“曲家二公子是我的任务,可我赶到的时候却见到了任九动手的痕迹,除了你还有谁能把她骗过去。”
“呵”,女子冷笑一声,“她自己蠢,连名字都没问就跑去了,我能如何?”
男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不再试探,直接问道:“毛十一,你是不是还想杀了她?”
“想,当然想,桃七,别告诉我你不想,我可记得小时候你是最想杀了她的人。”
桃七不懂到底是什么能让她执着到现在,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是,我不想了。”
“呵”毛十一冷笑,“又一个陷在儿时崇拜里出不来的蠢人。”
“别多说了,她在哪?”
“你不是发现她的痕迹了吗?”
桃七眉也不抬轻描淡写道:“跟丢了,用‘罗网’吧”。
“碰!”桃七闪身躲过急射而来的整个笔架。
毛十一双手撑住桌子,眉头皱的死紧,抬起凌厉的眼睛盯死人一样看他。
“罗网?那是你说用就用的吗,你知道动一次要花费多少银两吗?你们经常出任务的是不是都觉得阁里钱多到花不完啊?桃七你怎么不去死!”
高贵冷艳的气场瞬间散了干净,暴虐之气四处侵袭。
看到她的表情,桃七勾了勾嘴角,转身悠然离开,“这么快就破功了,明天中午记得告诉我结果。”
黄昏,迷迭林。
山洞里火光幽幽,长安靠在石壁上缓缓吐息,刚刚那番搏斗无疑使他伤上加伤,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而那竭尽全力的一击在解决□□手的同时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这直接导致——他被自家公子背到了山洞里。
长安古铜色雕塑脸下掩着无限懊恼,为什么没能多坚持一下呢。
曲临泉走了进来,看他已经坐了起来,无奈道:“你的伤很重,安生点吧。”
接着把手里的草药简单处理了下就向着里侧静静躺着的人走去。
“公子,任姑娘伤势如何”
“箭上只是抹了麻药,只要把伤口护理好即无大碍。”
长安面带犹豫,终是强迫自己开口:“公子……你,打算怎么对待任姑娘”
???
“什么怎么对待”绕是聪明如曲临泉也被自家属下无缘故的提问弄迷糊了。
“任姑娘对你的情意……”长安好心提醒。
开始因为任九是罗刹阁出来的,长安对她成见颇深,但经过她舍身救人的壮烈之举后,长安觉得这个一心钦慕着自家公子的姑娘也当得上“出淤泥而不染”了。
“……”
曲临泉忍不住扶额,长安啊,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觉得你主子我惊才绝艳,睿智无双啊。
“你从哪看出来的……情意”
长安也不说话,拿眼神指了指还在昏迷的女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瞧,人家都为了你变成这样了。
曲临泉顺着视线望过去,正好见到任九平静的睡颜,恬美祥和的样子看起来单纯无害,像个与世无争的小仙女,还真是完美诠释了“骗子”这个词。
“她很强,现在会躺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对形势的错误估算。”
眼看他要给任九上药了,长安背过身,走到了洞口坐下。
月上中天,山洞里一片静谧,正是万物酣睡时刻。
任九却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准确地说是被自己的头绳硌醒的,迷糊中看到有人坐在自己身边,便直接使唤:“把我头绳解掉,难受……”
软糯糯的声音似撒娇般无力,曲临泉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确定这人没醒。
也不知道她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想到白天长安的问题,曲临泉觉得更加头疼了,但也不好和伤员计较,无奈之下只得去帮她解头绳。
他慢慢前倾,靠近后一手抬起任九的脑袋另一只手迅速地解掉发带。当黑发倾泻在指尖的时候,良好顺滑的触感使他失神良久,下意识地想要顺着长发抚一抚,直到被任九无意识的扭头打断。
他恍然清醒,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起身离去。
平静下来后,曲临泉不禁苦笑,暂时居身山林就把家族理教都忘了,女人的头发可是只有她们的夫君才碰的了的。
想着那一瞬间的失神,曲临泉第一次觉得原来理教并不全是迂腐无理的,有些东西,还是不要随便触碰的好。
尚未纠结完,就听到任九疑惑的声音传来:“曲临泉,你跑这么远做什么?”
“透气,你再睡会吧,药效还没过呢。”
“不想睡……”
“……”
那怎么办?
要我讲故事给你听吗?
“知道这些杀手都是谁的人吗”
任九觉得自己听到开头就已经想到了结局,因为三长老的“四国最新武林时事分析”课程,她从没清醒着坚持一刻钟。
“就那些大白天也裹得黑溜溜的傻子们”
“……”
楼中月要是知道有人这么形容他的下属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要不然这件事后特地飞鸽传书告诉他好了。
“嗯,是他们,魔教红使楼中月的人。”
“楼中月那个据说在魔教和青使半分天下的人”她想了想,“他的人好废。”
“这只是他手里人的下层水准,青使晋尧最近会有动作,我想他的精锐应该在集中防备。”
“哦,魔教的人真奇怪,教主一丢就要内讧。”任九无精打采的敷衍了一句。
看着任九疲倦地打着瞌睡,曲临泉决定不给她分析魔教内部盘根错节的势力纠葛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曲家不是向来不理会这些纷争吗为什么你会被扯进去?”
“我和晋尧某些想法很像,所以互相帮过忙,算是朋友。”
“哦,那你们曲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任九隐约记得在奉京曲家被阁主列为甲级任务难度的时候,曲家发家史就被列入了课程,那段时间,家主曲洋的成长经历甚至被阁里新入门的小孩子拿来当励志故事听。
可想而知,枯燥乏味的繁复家族历程让任九照例睡了个天昏地暗。
曲临泉的性子相对随和,此时情景又适于谈天,因此对任九毫无轨迹可寻的跳跃提问他很好脾气的一一解惑,“曲家最初是做兵器生意的,至于现在,算是能够在做兵器生意的同时做到自保。”
任九内心十分喜欢他的这种概括力,便懒散说道:“做得到的话,你可以在杀了我后,去罗刹阁任课,我觉得会很有前途的。”
在杀手窝里当教书夫子,曲临泉真心看不到前途在哪,可他还是听出了姑娘的赞美。
不得不说,再言辞扭曲的人也总会有一个克星来读懂他那些诡异词句下的真实想法。
于任九而言,曲临泉现在就是这么个人,且,他于很多人而言都是这么个人。
“谢姑娘赏识了,不过,曲某技短怕是不能高攀上罗刹阁,免得连累贵阁在江湖同道面前丢脸。”
难得客套一回,转头却看到任九已经睡得香甜了。
还真是把和他聊天当成睡前故事听了。
翌日清晨,曲公子如往常一样心情愉悦的睁开双眼。
微微刺目的阳光和混杂着青草气息的芬芳泥土味总是使人通体舒畅,仿佛生命力也会从土地钻到人的身体里。
“公子,你醒了?”长安知道每日清晨都是公子心情最好的时候,所以等曲临泉呼吸完第一口新鲜空气后他才开口。
“嗯。”曲临泉看着里面空空如也的草铺,疑惑问道,“任九去哪了?”
“卯时任姑娘说要出去转转。”
她的伤还没好,乱走什么。
“你先在这待着,我去找她。”
说罢便起身走出山洞,晨风吹过,带起翩跹的白衣一角。
长安望着薄雾中他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生一种飞蛾扑火的悲怆感。
不过,这相遇,究竟幸与不幸,还在他自己斟酌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