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下》沉纱

31、第 31 章

　　念念小时候以为能够坦然面对离别是大人的一种特殊技能，就像能扛起沉重的包袱，知道如何栽种何时收获，以及不动声色的接受生老病死、聚散分离，是自然而然就熟悉的。于是每到自己手足无措的时候，都希望能一瞬间长大，把过程都省略，直接面对结果。再怎么惨烈也不过如此了，抱着这样侥幸又决绝的想法天真的盼望着长大。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当大多数的孩子稀里糊涂的度过成长过程中的一道道关卡，逐渐变成别人眼中的大人的时候，最想回到的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
　　从医院回来后，给自己泡一壶茶。花飞的电话就打来了‘我下个月就走了。’
　　‘考虑好了吗？’
　　‘考虑了那么久。’她声音里透出一股疲惫‘是该彻底结束了。’
　　当初念念想劝她，但成年人的世界朋友可以一起涮火锅、骂渣男、躺在床上聊十八禁，却没法指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感。有人说朋友不该承担责任，也不该承担期待。
　　念念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出来喝酒吧，我陪你喝。’
　　花飞笑了一声，释然的说‘好，等老子把这几个大单子追下来，请你喝好酒。’
　　‘那等你，一醉方休。’
　　在学校的时候，早月说等我们毕业大家就见不到了。三个人在一起下了很多的约定，比如，群聊天要置顶，生日、辞职、国庆节等大小节日都要酌情小聚，要参加每个人的婚礼，要一起去旅行。念念倒是觉得大家都在一个城市里，地铁最长的线路从起点到终点不过2小时04分钟，实在是没必要对这不跨山不跨海的距离过于伤感。现在来看，快的是科技，慢的是人心。即使是微信上的一个问好，可能一转身打个岔就忘在了九霄云外。很多珍而又珍的友情，在转身之后，便被时间毫不留情地打上一个又一个的停顿号。世事难料，在停顿之后谁还能记得在哪棵香樟树下和某个人做下的约定。
　　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念念还是把它端起来握在手里。紫砂杯子贴在干净的手掌中，唯有掌心一丝丝温暖缓慢的传进有些粗糙的杯体。
　　‘你放手。’
　　街对面站着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像是旁边哪个学校的学生。女生背着粉色的书包，一只手被男生牵着，现在正用力的挣开，同时又用尽力气的大喝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和委屈。男生长得清瘦，也许本就没用力，一下子被挣开了，转身看着女生，面容惶恐又尴尬。恰巧今天是工作日，街上没什么人。念念坐在对面，手里拿了一本《布里格手记》兴致索然，便没什么讲究的围观小情侣吵架。
　　‘现在的小朋友为了杯奶茶都能吵起来，也是，还年轻嘛。’老板娘过来帮她端了杯饮料，还没到饭点店里就两个人，只好没话找话地聊天。
　　窗外。女生站着没动，该是在赌气，冷着脸一言不发。男生想是不好意思，小声说了什么，局面继续僵持着。
　　‘吵架的时候啊，一定要有个人先服软。’
　　‘谁会先服软？’念念有点感概
　　‘自然谁爱的深谁先服软啦。’老板娘亭亭而立，气若闲庭。
　　“被爱意味着被消耗，被染成灰烬，爱则意味着永不枯息的明灯放射光芒，悲哀转瞬即逝，爱则永存不灭。”（里尔克）。
　　商业大厦光洁的玻璃窗反射出刺眼的冷光。相对于高大的、冷峻的、铅尘不染的建筑，冷光下的行人和车辆变得微小又柔弱。行人道两边的香樟是种上没几年，刚刚扎下根没来得舒展的叶子及向上发展躯干。萧索的行人和萧瑟的树在空旷的马路上一并卑微。而女孩蹲在地上双臂环膝，眼泪落下的声音则巨大而吵闹。男生呆愣的站在那里。
　　念念不自觉地晃了晃脑袋。
　　‘女孩子啊。还是晓得爱惜自己哟。’看了半天老板娘叹了口气，甩了一下同样秀丽的长发回到了前台。
　　饮料喝完的时候窗外已经没人了。她们也许是一时不忿而吵架，也许积怨已久即将分手。不过，都与她无关了。萍水相逢的人，似曾相识的情节，无可奈何的人生。窗外的景跟窗内的人都是一样的，在变幻无穷的画面里挣扎着，不断消亡，不断新生，生生不息。
　　十二点以后，附近公司里的上班族开始一阵阵的从大楼里涌出从来散向附近，街道饮食区里堆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商业区吵得像沸腾的开水，连天上的太阳都仿佛更接近北回归线。念念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向外看，七八米宽的马路另一侧陈奕穿着白色的衬衫正要过来，在一群男男女女中显得即普通又不普通。普通的是模糊了性别慌慌忙忙的人群神色一概匆匆而毫无分别，不普通的是，这么多看似相同的面容中她还是一眼分辩出陈奕。
　　陈奕外面套着流水线出来的西装，很高，消瘦的身材在女生中也显得过于单薄。面容苍白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病态，沉静的目光集中在某个虚空的点，仿佛剥离了这个世界。随着人群走过马路，念念站在站在店门口等他，午餐是西红柿鸡蛋面，盐煎肉、土豆鸡肉芝士焗饭，柠檬茶，时常几个星期换一次，循环往复。她甚至都不用特意打探，就心领神会的站在那里。
　　陈奕吃惊的望着她，眼神突然亮了又瞬间暗下。念念笑着。他领着她进了一个小的包厢里，把碗和筷子帮她摆好，杯子里倒好温开水。服务员上菜，是她喜欢吃的。
　　分手已经一个月了。陈奕没换手机也没再消失。念念也没再尝试联系他，好像两个人同时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看似回到原点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念念握着杯子，尝试着打破尴尬的气氛‘你换的新工作？离我们那里挺近以后不忙了可以多过来坐坐。’
　　陈奕恢复成淡漠的样子，冷冷的说‘刚开始工作比较忙怕是没时间。’
　　‘你没时间我可以过来找你，刚好我们店里新出了点心，帮忙试一下。’
　　陈奕抬眼看她，疏离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念念觉得心脏刺了一下，从里到外地疼，疼了又觉得冷。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我知道。’
　　‘分手是以后不再把对方当作一起生活共同组成家庭、甚至白头偕老的对象，不再同担风险共享收益。’陈奕继续说，分手后你是你，我是我。‘所以，不用再花时间和精力对待彼此。’
　　‘没必要也不值得是么？。’念念苦笑着，觉得自己的脸皮比想象中的厚，这种情况下都没有摔菜单走人，实在难得。她记得陈奕很少生气，也不会这样发脾气。两个人走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深深呼了一口气，定下心神缓缓地开口‘你不想和我聊聊么？’
　　‘一个月前你说分手，如你所愿，现在我想知道原因。’
　　饭店窗前的常青藤舒展出柔嫩的绿枝条，太阳直接洒在上面纤细的毛管应映入眼帘。‘你只要一个理由吗’陈奕抬头，凌厉的眼神，凌厉的下颌，凌厉的嘴角。
　　‘不是。’她把水一饮而尽，下定决心，拿出手机点开其中的一张图递给他。‘上个月十九号在和平医院肿瘤科，你去做什么？。’质问的语气，却微微有些颤抖。
　　陈奕震惊的看着她，坚不可摧的防御在看到照片上自己的身影时瞬间崩塌。他闭上眼睛强撑着说‘你怎么知道？’
　　念念吐出一口气，说‘在你回国前两个星期我找私家侦探调查你了。对不起。’
　　‘你怎么敢？谁准你调查我。’陈奕突然怒不可遏的吼他。
　　她低着头却不见认错的愧疚，亦不反驳任他发泄怒火。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觉得做这些还有意义吗？去不去医院，是不是生病关你什么事，需要你来做什么？’
　　念念抬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有隐隐的怒火，声音破裂有些嘶哑‘我自作多情，你看不到吗？’
　　两个多月心里七上八下的等待，忐忑，焦虑，慌张，不安。每一个夜里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仿佛血液随着消失。找不到人没有消息，担心他出事又担心他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不愿意见自己。到头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从来不相信她会与他同甘共苦，甚至连出国治病都没告诉她。原来她并不了解他，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是那样的懦弱自私。
　　念念眼里的泪光闪了一下，又把委屈强压回去，低着头紧紧握着手指甲陷进肉里。
　　陈奕看着她的模样心里闷得有些窒息，被调查时的侵犯和怒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脸上怒色的红晕消失后又是一片惨白。
　　‘念念，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把眼光放长远些，你以后会遇见更多的人。比我更好，更有趣，更爱你。他会照顾你，包容你，会陪你一直走下去。’陈奕一只手紧紧攥着红木扶手，呆呆着看她的发顶，温柔劝导她‘现在放手回家好好吃顿饭，睡一觉，忘了我。一切都会更好的 。’
　　‘骗子。’她的眼泪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抬着头仍旧倔强的看着他。‘你混蛋。’
　　陈奕霎时间觉得心被掏空了，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眼泪仿若岩浆将自己的皮肉一齐灼伤。过了好一会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手到半空中又停下，低声地说‘不要哭了。’
　　经济学中有一个词叫机会成本。当一个人决定和另一个人共度一生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机会，若有所得必有所失，被舍去的其中最好的就是机会成本。在人的一生中会无数次的站在分岔路口，选择往左走或者往右走，往往是一念之间，选择之后要做的就是走完长长的路途。很多人信仰选择大于努力，对于念念来说或许承担比选择更重要。所以她不惜背弃自己的原则也要调查真相，宁愿两败俱伤也要质问出一个理由。即便这不是作为经济人的最优选择，普通人的最好决定，却是她心中有且仅有的选择。
　　房间里的气压降到一个极低的点，两个人相对无言一同走进了一个死局里。前进无门，后退无路。沉默了许久，陈奕起身准备离开经过门口的时候听见她哑着嗓子说‘陈奕，你可以贪心一点。’
　　贪心的依赖上我，依靠我，不放过我。
　　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一下‘你会把自己毁了。’声音消失后人已经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