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下》沉纱

2、第 2 章

　　陈奕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盯了一上午，店里进进出出的客人，稀疏的一只手掌都能数过来。那个长发齐腰的女孩是旁边瓷器店的，还在上大专，趁着寒假过来帮她舅舅看店。这会儿跟在小可旁边摆弄橱窗前的花枝，两个人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最左边利落的短发女生是从隔壁对面写字楼出来的，不知道做什么工作，独自一人，神情抑郁，趴在角落里晒了一上午的太阳。陈奕这才发现，茶馆坐北朝南在冬天的确是一个晒太阳的好地方。芙姨一个人坐在柜台上，偶尔进入厨房端出一盘荷花酥放在他的面前，隔壁小区的一位精神矍铄的大爷坐在柜台前的长椅上，不断的摆弄自己刚学到的手机软件，炫耀的姿态像是动物园里要开屏的老孔雀。
　　念念独自坐在靠墙的位置，手指啪啪的敲着键盘，脸上时而专注时而睫眉，似是全然没有顾及到周围的环境。陈奕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半，隔壁瓷器店的大叔来叫自己侄女吃午饭，小可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进入厨房帮芙姨打下手。
　　念念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陈奕面前‘中午在这边吃饭，尝一下芙姨的手艺。’
　　他抿了一口茶，笑着说‘好啊。’
　　两三小食，一碗清茶。几人围坐，觥筹交错。
　　三个人在小厨房中把碗筷摆好，‘念念，吃饭了。’三次呼而不见人。陈奕走出来看见，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键盘，严肃的神色似是在破解摩尔斯密码。‘念念，吃饭了。’
　　‘嗯。’念念合上电脑，‘抱歉，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餐桌前，芙姨夹了一块盐水鸭放在陈奕碗里。笑容温和的说‘快坐下吃饭了。’
　　芙姨是江南人，一道盐水鸭做的不油不腻，鲜嫩的鸭肉上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快尝尝吧，这是芙姨的拿手菜。’小可说
　　饭毕，念念在厨房清洗碗筷。
　　‘陪我出去走走。’陈奕对念念说
　　念念犹豫了一下说，‘抱歉，下午我有事。如果你想在附近逛逛的话我可以让小可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一下吧。’陈奕说
　　下午三点半，阳光从西南方向斜斜的照耀着大地，温暖的光线驱散了冬日里寒凉的空气，让世界沐浴在一种冷清的温暖之中。茶室巨大的玻璃窗里面，聚集着围坐在一起晒太阳浴的老老小小。陈奕走进店里的时候，有不少客人坐在外面露天的座椅上，三三两两，有人围坐闲聊，有人则在刷手机。念念和小可绕着桌子在不停的忙碌。他找了个空闲的位置坐了下来，闭上双眼，风柔柔的飘过，暖暖的，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坐在家门前的椅子上，小小的一只，双腿总是不安分的踢来踢去。奶奶坐在他身旁，手里拿着针线帮他缝补玩耍时弄出的漏洞；或是抱着一堆花生在剥壳，好在晚上给他煮五谷粥吃。他那时总觉得时光太慢了，太阳照着照着就让人昏昏欲睡，甚至奶奶也开始打起瞌睡了。忽然有人大老远喊了一声‘家里有人么？’他们会突然从小憩中惊醒，然后笑容满面的端茶倒水来招呼来人。
　　‘陈奕，醒醒。’他听到有人叫他
　　念念倒了一碗茶水放在他旁边。‘这样睡会着凉的。’
　　周围的谈笑声依旧喧闹，他揉揉眼睛说了声‘谢谢。’
　　竟是梦也这样快。陈奕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小时候，父亲在家门口种了4株梅花树，一轮冬夏只存活了两株，而只有一株是正常开花的。他记得腊梅花开的那一年，他们的小院始终笼罩在一股清幽的香气中，他欢快的在梅花树下蹦蹦跳跳。奶奶拾了许多的落花给他泡茶喝，那时他小心的捧着一朵洁白的花蕊，觉着那是世间最美丽的东西。就像此刻，阳光照耀在念念恬静的脸庞上，他感觉到那花瓣正落在他身边。
　　陈奕走到念念身边，娴熟的夺过黄铜色的大茶壶说‘你去休息一下，我来。’
　　念念微笑着松开手手让他工作，修长的身体，端茶壶的姿势有些古怪，但背影却是那么有力和让人安心。她去清洁室拿了一件工作服，站在他身旁帮他围上，距离有些近，她想，也许事情早已超过了她预想的速度。
　　念念走到柜台和芙姨打了一声招呼，就进了里面的小茶室。
　　等到日落十分，客人渐渐散去，陈奕解下工作服准备到里面看念念。‘把这个拿上。’一小碟芝麻糖，芙姨递到他手里，他笑了笑。
　　‘你和小可说她今天可以早点下班，我等一下出去。’念念抬头看了一眼推门而入的人，双手仍旧快速的敲击着键盘。陈奕走到她身边，把碟子放下。
　　‘就快要好了，再等一会。’念念说。
　　茶室布置的很简单，和陈奕第一次来时一样，只是不同的茶室有不同的主题，对面洁白的墙壁上一株墨色的梅花栩栩如生，仿佛是这灰白冬日唯一的色彩，看来这间是梅室。念念还在忙，陈奕闲来无事，走到墙边去看上面的书法题字。
　　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题字的人是林散之，中国近代有名的诗人书法家。陈奕初中的时候练过一阵时间的毛笔字，对这个书法家有所了解，据说现在他的真迹似乎价格不菲，于是他不得不重新估量了这间小茶室。念念正马不停蹄的将码好的文章发出去，伸了一下懒腰，闭上眼睛，拿了一块芝麻糖放在嘴里嚼的咯嘣响。这是芙姨自己做的手工糖，糖少芝麻多，故香味浓郁且甜而不腻。不一会，小碟子变得空荡荡了。
　　‘走了，去吃晚饭。’念念站起来说
　　外面，芙姨在做最后的清理。
　　‘芙姨，小可回去了么？’念念问
　　‘嗯，刚刚走。’芙姨说，‘刚才小江过来接她了。’小江是小可的男友，两人在一起半年多，感情稳定，考虑到结婚的打算，便努力挣钱准备在这个城市买房子。
　　‘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您也下班吧，这些留着我来做。’念念走过去，接过芙姨的抹布‘今天辛苦你们了。’
　　芙姨松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顺地笑着说‘我也下班了？那我就先走了。小孙子说今天要和我视频聊天呢。’
　　芙姨的独子也在国外，和老爷爷一样，当年执意留在国内。他们那一代的人，刚从解放战争中走出来，经历了□□这样的□□时期，却仍对祖国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激与热爱之情。
　　‘一起去吃完晚饭，我再送您回去。’陈奕说
　　‘不麻烦了，我走两步就到了。’芙姨温柔的说‘你们两个赶紧去吃饭吧，该饿坏了。’
　　念念看了陈奕一眼说‘麻烦你先送芙姨回家，我在这里把剩下的工作清理掉。’
　　陈奕点头，去开车。
　　城市的街道两旁，霓虹灯闪耀着 像座华美的宫殿。轿车内部，芙姨从包里拿出一本圣经，借着昏黄的灯光安静的阅读。陈奕把音响关掉。
　　车辆很快就到了，芙姨下车说‘小奕，今天谢谢你了。’
　　‘您太客气了。’陈奕
　　芙姨走了两步，转身又和他说‘念念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所以你们的事我就不多问了。不过要记得，欲速则不达。’
　　陈奕说‘嗯，芙姨，您放心。’

　　陈奕驱车回去的时候，特地绕道爱余园打包了两碗玉米粥和一些小食。回到茶馆的时候，念念已经打扫完卫生，正煮着一壶茶，坐在靠窗的位置在打电话。他熄了火，拿了吃食走进店里。
　　‘拜，我还有事。’念念挂了电话，那边杀猪般的嚎叫声终于从耳边消失了。‘出去吧，我请你吃饭。’她说‘多谢你今天来帮忙。’
　　陈奕抬手把饭食放在桌子上说‘我买好了吃的。过来坐吧。还有，你今天已经谢了我很多次了，不用那么见外。’
　　早月曾经对念念说‘所谓的客气，其实也是一种疏离。心怀感恩的接受那些善意的关心同样是一种给予。’
　　‘但世人更为期待那些可以化为安身立命的实实在在的给予。’念念
　　‘谁说不是呢。’早月‘可人与人之间还有一种超脱实物之外的情感，我给予你的，它叫做友谊。记得，会一直在这里。’
　　念念感念她的善良。

　　吃晚饭后，陈奕送念念回去。一路上，她有意无意的闲聊，却总是言不及义。眼前映入熟悉的小区，停车，她道谢，提着包上楼。没有做邀请也没有进一步的寒暄。他站在楼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看着她房间里的灯光亮起。终于转身走进车里。

　　有些人无论如何努力都走不进你的视线，而有些人一个动作就轻而易举的颠覆你的整个世界，心甘情愿的丢盔弃甲收拾好包袱随他浪迹天涯。这其中的差别，从第一眼遇见开始，可以追溯到未出生之前。所以，何必要抱歉。在商场里混迹之后，陈奕自然知道，逃跑，既可以是诱敌深入，也可以是保存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