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女神探·针心记》晴刀

9、还魂重生（九）

　　年轻的君王神色微微一冷：“皇兄怕是也忘了，帝王人家，何来妻子？所谓皇后，那是天下的。”

　　是天下的，便不会是他一个人的。

　　跪在不远处的桑榆不由身子一僵，分明换了暖和舒适的衣裳，指尖却蓦地发凉。

　　这样的话听起来有理又理智，若在以往，她听后也只会将这些话当成他说给外人听的帝王话术，无关紧要亦不会放在心上。

　　可在此时，在明知她已经离世的时候，他的话仍如此冷静又漠然，仿若在评价一枚碎裂的明珠或一粒消逝的尘埃一般，像是左右都与他无干了。

　　但在以前，他分明对她说：“皇后不仅母仪天下，更是要与帝王白头偕老的发妻，若我是皇上，这世间唯你才能登后位执凤印。”

　　那是他第一次向自己表露心迹，当时她还只是刚刚及笄，而他还是宫中最不得帝王宠爱的皇子。

　　离如今，也不过才短短几年而已。

　　洛长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她刚过世，为何我看不出你有分毫的伤心难过？”

　　洛远昭仍旧神情清淡：“如今不是伤怀的时候，朕与皇兄不同，无暇伤春悲秋。更何况，她既还不是皇后，便只是区区一宫女而已，朕已然为她奔波一日，亦调用了轻衣司，还要如何？”

　　“只是区区一宫女而已……”

　　她只觉得此生从未听过这般无情的话，像是一把利刃般能穿心剖腹。

　　洛长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会这么说，她……”

　　“好了，如今朕的案上奏折堆砌如山，真的无暇再与皇兄说这些。”洛远昭一抬手，不耐烦地道，“还请皇兄将人交给外面的轻衣卫，此事就此作罢，决不会外传。”

　　“没错，皇上心怀天下政务繁忙，怎会只为一人费心竭力。”见他渐失耐心，洛长临长叹一声，亦直接表态道，“但轻衣司不能将人带走。”

　　洛远昭皱眉道：“皇兄，朕已然将话说得明白……”

　　洛长临解释道：“皇上难道不知，轻衣司都统秦宥与镇北将军曾有旧仇……”

　　他的话还未说完，洛远昭便神色一冷：“那又如何，私仇而已，秦宥又怎会因与她父亲的旧仇而怠慢了这件案子？况且，轻衣卫向来只听皇帝令，违令者皆死无全尸连累九族，难道皇兄怀疑轻衣卫会对朕不忠？”

　　洛长临对他的步步逼问毫无招架之力，但他仍要据理力争：“可这件案子毕竟发生在内宫，无论如何也要等母后醒来再做定夺。”

　　“母后若是醒了，最多是要将案子交由明镜局而已，可景程殿内的死者还有一人便是明镜局的宫女，她们自然要避嫌。”洛远昭直截了当地道，“更何况，这件案子非同寻常，如何能交给那些只知内斗目光短浅的宫女来调查？皇兄不必再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言罢，他意欲站起。

　　洛长临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他拦下，拉住了他袖子的一角：“皇上，你听我说……”

　　目光从袖口上扫过，洛远昭只一拂袖便甩开了他的手，怒上心头：“德王别忘了，桑榆是朕未来的皇后，可你不仅对嫌凶百般袒护，还要千方百计插手此案，是要让所有人怀疑你对朕有不臣之心，还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对她有不轨之图？！”

　　洛长临手中一空，眼中尽是愕然与愤然。

　　言罢，再也不顾他的失仪，洛远昭蓦地起身，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桑榆，抬脚便要离开，似是对她毫无兴趣。

　　但她却突然抬头，怯懦而又坚定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声音颤抖道：“启禀皇上，这件案子不可交给轻衣司……”

　　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将自己拦住的洛远昭暗自吃了一惊，不由顿住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失神了片刻的洛长临也没有想到她会有胆子拦住圣驾，不由凝神看去，目露担忧，以目光示意她莫要胡言乱语。

　　但她仍抬着头，比方才还要镇定几分，不急不缓道：“因为宋宵是轻衣司安插在明镜局的眼线，如今她亦死在景程殿内，那轻衣司也应避嫌才是。”

　　洛远昭微蹙眉，一时间喜怒难辨。

　　德王洛长临明白过来，愕然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死在景程殿内的宫女虽在明镜局当差，但其实却是轻衣司的人？”

　　“是。”她笃定点头，“这是三个月前，她亲口告诉桑尚宫的。”

　　轻衣司虽专门负责肃庙堂破诡案，虽从表面看来其所司事务与后宫并无瓜葛，但其实朝堂风云与内宫变幻往往息息相关，故而轻衣司在内宫埋着眼线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明镜局协助皇后处理后宫的疑难杂案，轻衣司若要知晓后宫变故，在明镜局安插眼线再也合适不过。

　　洛远昭眸子一紧，冷声问道：“若当真如此，她怎会将此事告诉桑榆，而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从未见过他如此威严冷漠的目光，她不由心下一凛，低下了头去：“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三个月前的户部孙侍郎案。”

　　三个月前，户部左侍郎孙亚因牵涉一桩贪污案而被抄家流放，那时她的女儿孙青已入宫为妃，而且还刚刚有了身孕，被封纯妃。虽然娘家突遭变故，但纯妃毕竟是宫中第一位身怀龙胎的妃子，故而除了被罚禁足，她原本并未被牵扯其中。

　　只是，在孙家案发不久，宫中突生传言，说孙家所贪之财被大多送到宫中以资纯妃争宠，太后听到流言，便让她处理此事。

　　当时，她知道太后想要保住纯妃与她腹中的孩子，在再三思量后决定请示在后宫暂掌凤印的如妃，请她派明镜局去纯妃宫中搜查，只要没有找到她与宫外孙家勾结的证据便会还她清白。

　　洛长临也想起了此事，道：“当时明镜局并未搜到纯妃与孙亚勾结的证据，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之后也无人敢再传这等谣言。”

　　眸底闪过一丝凌厉，洛远昭问她道：“那件事又与轻衣司有何关系？”

　　“如妃派明镜局去夜查纯妃寝宫，桑尚宫随行。而当晚去搜宫的明镜局宫人中就有宋宵，她在无人留意时，将一封信交给了桑尚宫。”她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道，“那封信是孙亚之子、纯妃的兄长亲手所书，足以证明纯妃为争帝宠收买宫人而向家中索财并怂恿其父贪污。”

　　洛长临与洛远昭皆是大惊。

　　若是当晚那封信被公之于众，那纯妃勾结外臣图谋不轨之罪便被坐实了，而这一切，只需桑榆随意寻个地方将信放下而已。

　　“这么说来，”洛长临明白过来，“她当时并没有将这封信拿出来。”

　　“是。”她颔首，道，“桑尚宫在看到信时便知这是嫁祸，将信收了起来。”

　　洛远昭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人人都知道，她忌恨纯妃有孕，曾三番五次刁难于她，还曾险些害她小产，眼高于顶的桑尚宫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听到此言，她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抬眼看他，下意识地为自己分辩道：“皇上为何会这么说？我……不，奴婢明明听桑尚宫说过，她虽的确因此事伤怀过，却不可能为此而诬陷无辜，更何况纯妃腹中还有龙胎，稚子何辜……”

　　“行了，她是什么样的人，还用你来告诉朕吗？”洛远昭瞪了她一眼，不耐道，“只说你该说的便是。”

　　她从不知他竟对自己成见这样深，可往日里他明明总是夸自己贤良淑德心善大度的……

　　见她恍然失神地只盯着洛远昭，那眸光失望而忧伤，洛长临只觉眼熟，心生诧异间提醒她道：“万宁，你方才说，信是宋宵给她的？”

　　她蓦然回神，从近在咫尺的帝王身上收回了目光，掩下了所有失落与悲伤，道：“是，她事后对桑尚宫说，她是轻衣司在明镜局的眼线，那封信是轻衣司命她放在纯妃宫中的。”

　　眸底寒光一闪，洛远昭对她怒目而视：“你可知诬告轻衣卫乃是重罪！”

　　轻衣司奉的是皇帝令，倘若轻衣卫要陷害纯妃，那便是圣意如此，他如何能不恼怒。

　　见他当真动了怒，洛长临以轮椅代步，在他旁边停了下来，温声劝道：“皇上，也许还有隐情，不防听她说清楚。”

　　皇帝的怒气如同烈火般烧到了她的身上，她不由得心中发怯，但还是如实道：“事后桑尚宫相约宋宵私下见面，宋宵说她有事相求于桑尚宫，故而才想以此信向她投诚。”

　　毕竟宫中人尽皆知，她是未来的皇后，而在她尚未被册封时纯妃便先行怀了龙嗣，是以宋宵以为她对纯妃并无善念。

　　正如皇帝方才将她想的那般。

　　可实际上，她虽的确因此事伤心失望过，却断然不会因妒忌之心而伤害纯妃与她腹中的孩子，因为那不仅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太后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皇孙或皇孙女，她怎么忍心去害那孩子还未出生便四面楚歌再无前程。

　　更何况，这是大周朝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嗣，若是担着不吉不忠的骂名出生，于皇帝也是不利。

　　她虽有小心思，却也知大局，故而不屑于以下流手段去做那肮脏不耻之事，即便机会就在眼前与手中。

　　但对宋宵而言，将信交给她便已然是投诚之意，也并不在乎她会处理那封信。

　　只是，宋宵当时并未言明她有何事相求，只说到时自会告知。而她那时虽然并没有完全信任于宋宵，也没有立刻答应定会成全她的要求，却还是收下了对方的心意，毕竟在这宫中，多一个同伴便不知会少多少敌人。

　　“桑尚宫虽不确定宋宵所言是否属实，但宋宵的确将她如何成了轻衣司眼线的过程说得一清二楚。若是皇上与殿下不信，大可一查便知。”她的声音虽小而轻，但却是果断而坚定的，“至于那封信，如今还在桑尚宫的寝居，要找到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