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还魂重生(八) ...
-
朝阳宫虽地处偏僻,但住在这里的毕竟是先皇的嫡长子德王,四周幽而净,墙角小道上皆种满了花草竹林,还未靠近便让人心中安宁。
以往,在她因着后宫内务而胸闷气短时便会抽空来这里一趟,即便不进去,单是在周围走走也能开怀几分。
这里就如同德王宁静淡泊的性情,并不像在深宫之内,更像建在高山之巅,超乎世外无人打扰。
张池推着洛长临进了正殿,叮嘱她在院子里候着。
她不敢乱动,跪在地上等着安排,这里她不知来过多少次,却第一次这般无所适从。
没过多久,朝阳宫的掌事宫女流山从殿内走了出来,低眉看了她一眼,语气客气道:“这位姑娘请随我来。”
她被带去了后院的东南角,她记得那里是宫女所住的配房。
果然,流山推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房门,掌上灯后请她入内:“姑娘稍候,我去打些热水来,这里是我的房间,姑娘请自便。”
她道了谢,走了进去。
虽然流山是一宫掌事,可房间内却十分简陋,里面最显眼的便是一张连铺,几乎占了屋子的大半地方,只是只有一床被褥,应该只有她一人住。除此之外便只有些上了年头的桌椅柜子,乍一看与其他普通宫女的屋子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若再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些差别的,比如在墙角有个不显眼的小书柜,虽然不高,但上面却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卷,而且旁边的窗下还有一套只容一人的书案,上面码着文房四宝,亦是十分干净。
以前她对这朝阳宫中的宫女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流山在宫女之中算得上年岁大的,应该在二十五之上,为人稳重端庄,是太后亲自挑选的,那时德王被封亲王后才刚刚搬进这里来。
桑榆之前便知道流山是识字的,却不知她竟这么喜欢看书,毕竟在这深宫之中,除了主子赏赐之外宫女内侍皆不该有自身之物,要得一本书实在太难了,更何况她还有这么多,可见她定然是个爱书的女子。
桑榆走了过去,站在了那张狭窄的书案前。
窗子半掩着,透过缝隙,能隐约看到院子里的那棵杏花树,在昏黄的灯下雅致而清幽。
这一天,她忘了半日,又折腾了半日,唯有此时才觉得安心了几许。
在窗前站了许久后,流山才带着两个年轻些的宫女进来,一个手中端着热水盆,另一个拿着一身粉绿的宫衣。
流山神色如昔,但她带来的两个宫女刚一进来便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看她的目光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请姑娘在此换洗,”流山对她和善道,“外面有人候着,有事唤她们便是。”
言罢,她示意那两个小宫女将东西放下,与她们一同出去并将门关好。
她能闻得到自己身上还有腥臭的味道,不再耽搁,丛里面上了门窗后开始拾掇自己。
自打她入宫之后,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间用自己的浴桶沐浴,虽舒适自在,但她一向如此,早已习以为常,故而从不觉得有什么难得之处,可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原来宫里其他女子过得这般将就。
正在她擦洗时,外面隐约传来了那两个小宫女的低声议论的声音。
“姑姑怎么走得这么着急?”
“你没听说吗,皇上来了,姑姑自然是要去前面伺候的。”
她心下一惊,手猛然一顿。
他竟然亲自来找德王要人了吗?!
想来也是,轻衣司只听他的皇帝令,而他对德王向来尊崇,定然也不愿让轻衣司闯进朝阳宫拿人的。
“皇上来咱们朝阳宫做什么?桑尚宫被杀了,听说外面忙得不可开交,皇上连膳食都不肯用呢。”
那原本并不高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八成是因为里面这位,听说她就是轻衣司正在追捕的嫌犯。”
“你是说就是她杀了桑尚宫?!”
“你声音小些,别让她给听见了,杀人犯呢,你我可得罪不起。”
“难怪她的身上那么臭,原来是因为杀了人,可是她怎么在咱们宫里?殿下将这种人带回来做什么?再说,咱们殿下向来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不上关系,这次怎么出去一趟就带回来一个杀人犯?也不知道外头的人怎么说呢。”
“这次死的人是桑尚宫,殿下与她可是青梅竹马的情意,我听说刚收到桑尚宫被害的消息的时候,殿下立刻晕厥过去,直接从轮椅摔到了地上,半晌都没有回魂,多亏张参军在去请太医的路上碰到了郑太医,这才及时将殿下给救醒了。你想想,殿下虽然之后并未去景程殿,可怎会当真袖手旁观呢。想来是张参军也派人去找那杀人犯了,还比轻衣司早了一步找到了她,这才将她给带到了咱们这里来。”
“可我还是不明白,听说这件案子如今是轻衣司负责的,找到了嫌犯交给他们便是,殿下将她带回来又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我想着,殿下八成是想亲手为桑尚宫报仇。”
“真的?那为何姑姑还让咱们小心伺候着她?”
“这个我也想不明白,许是担心她一不顺心又要行凶吧。”
“那咱们离她这般近,岂非还有危险?”
“那也没法子,姑姑这么吩咐,咱们便只能这么做。”
“还以为这几天咱们就能跟着殿下搬到宫外去,没想到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好不容易才能出宫去,姐姐,我可不想死在宫里头……”
“放心吧,皇上来了,应该就是来要人的,等她走了咱们就清静了。”
“可我怎么觉得,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呢,若是咱们殿下愿意将人直接交给皇上,那给了轻衣司便是……”
听着两人的低声议论,她心中愈发忐忑,匆忙将自己收拾妥当了。
等她突然将门打开时,守在外面的两个小宫女惊了一跳,下意识地都向后退了几步。
她不慌不忙地向她们行了一礼,道:“还要劳烦两位姐姐去报个信,我想见殿下。”
她们惊讶地对视一眼,其中胆子大些的宫女问她道:“现在吗?”
“是。”她颔首,道,“方才听两位姐姐说皇上也在,正好,我也想见他。”
两人脸色煞白,不再敢说什么,只慌张道:“我们这就去禀报,还请稍候。”
说完她们便逃也似地跑了。
她并不心急,索性走到了院子里等着。
夜色明明这么深了,可这宫里头似乎还是黄昏,连天的灰蓝色也隐约可见。
这里时时刻刻都有人睡不着,高墙之内昼夜最是不分明,就连她自己也曾彻夜难眠过。
那时她还刚入宫不到两年,太后还是先朝的皇后,执着凤印住在凤栖宫,而德王也刚被册封为太子不久。当时她虽然已经到尚仪局当值,可太后舍不得她搬出去,便特准她继续住在凤栖宫,那天也是这样的夜,她与洛长临趁人不备去凤栖宫的花苑里捉迷藏,可后来没过多久,洛长临便从假山上摔了下去。
就在太医为他诊治时,她担忧了整整一夜,根本无法入睡。
然而,她的彻夜难眠与通宵达旦的祈祷还是无济于事,那一摔,还是摔折了他的双腿,也摔掉了他的储君之位。
从此,太子便成了德王。
那时她哭肿了双眼,还以为那定然是她此生会遇到的最痛苦的事。
可没想到,如今她的身体已经入了棺,而她的灵魂却还无处安放。
如今的她,似是既无来路,也无归处。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一个宫女无声走近,正是流山,她的语气依然温和又疏离:“姑娘请随我来。”
前面的路她曾走过很多次,却也还是第一次在靠近正殿时心生紧张。
流山只将她引进了门,随后便悄然退了出去,并将门关好。
里面的灯火仍然与往常一样只燃了一半,虽不似其他宫殿那般明亮,却也足够照明,这正是洛长临习惯的亮度,而如今他正与另一个容颜俊美而神色威严的年轻男子一右一左地坐在殿堂的卧榻上,手中还执着一颗黑子。
原来他正与皇帝洛远昭对弈。
她原以为他们会因为她的去留而针锋相对,没想到气氛竟会如此平和。
见两人皆看似全神贯注地只盯着棋盘,她仍照着规矩跪在了地上:“奴婢万宁拜见皇上,拜见德王殿下。”
两人仍没有抬头,直到半刻钟后,洛远昭突然苦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白棋丢在了棋盘上,抬头看着对面的洛长临道:“朕就知道皇兄以前是让着朕的,瞧这一局,朕输得有多惨。”
洛长临亦看向了他,语气平静道:“你我是兄弟,以前是我心甘情愿。”
“这么说……”年轻的帝王目光如炬,波澜不惊地问道,“如今却是不情愿了?”
洛长临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其实想想,以前也有不情愿的时候,只是如今后悔也太迟罢了。”
“哦?”洛远昭微一挑眉,“皇兄说的是什么,是一盘棋,一个人,还是一个位子?”
洛长临眉目不动,道:“都不重要了,如今,我只想知道她的案子你要怎么办。”
“自然是让轻衣司公事公办,”洛远昭的语气中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王者威严,“可皇兄却擅自将一个杀人嫌凶带回了朝阳宫,这又是为什么?”
洛长临淡然回道:“她说她没有杀人。”
“这世上又有几个嫌犯肯承认自己是杀人犯的?这样的话如何能信?皇兄久居深宫又不理政事,怕是将人心想得太单纯了些。”洛远昭一皱眉,道,“如今桑榆是死在景程殿中,她本是我大周未来的皇后,你可知一旦你窝藏嫌犯的消息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过是我为了破坏你与镇北将军府的联姻而派人杀了她,目的是为了夺取你的皇位而已。”洛长临并不在意地道,“别人说什么我何尝介意过,如今我所求,不过是为她求一个公道而已。”
“皇兄这么说,是疑心轻衣司不能将案子查得清楚吗?”洛远昭渐渐失了耐心,“这次命案的死者是大周将来的皇后,是母后一手养大的尚宫,更是镇北将军惟一的女儿,他们怎敢!”
洛长临静静地看着他:“皇上怕是忘了,她还是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