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见你心》时枕

1、第一章 恍然初见（1）

　　“老师老师！林沐星的手出血啦！”稚嫩的童声响彻在狭窄的教室里，伴着回音，引来其他同学讶异的目光。

　　原本正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教学的女音乐老师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向林沐星所在的方向。

　　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孩子们叽叽喳喳个不停。

　　谭老师走近了才发现那个学生伤得不轻，她的右手都是血，左手也染上了血，好些血染在洁白的音乐课本上，瞧着很是刺眼。

　　她一下也晃了神，严厉吩咐道：“先按住伤口不要乱动，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不过好在那学生看起来也不难处理，她的头低着，没哭也没闹，天色昏暗看不清表情。

　　林沐星此刻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右手无名指上的痛意，就像有针在不断地扎，一刺一刺地痛着。

　　但是她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

　　她其实也非常讨厌自己，讨厌自己懦弱的性格，讨厌自己为什么那么胆小，讨厌自己为什么被欺负的时候不敢反抗！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心里想法再多，也终究没有勇气表达出来，更无法将它们展示在行动上。有时候，面对很多事，就是缺少这么一点点的勇气和决心。

　　每次上音乐课，她的前桌总是兴致昂扬地拿着外面小摊上花一块钱买的小刀往她音乐课本上划，那小刀很锋利，她的课本早就已经破烂不堪了，除了她自己和身边的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跟其他同学宣扬过这件事。

　　刚刚他又在她书上划了几刀，那页上原本连贯的五线谱没一会儿就被随意地分开。

　　她真的不想再忍了，所以在一秒钟的犹豫之后，故意把手伸了出去。

　　当那把刀划在她手上的那一刻，她想，以后他应该再也不敢这么做了吧！

　　终于又少了一件事。

　　真好。

　　班主任沈老师很快就赶来了，她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开头，穿着一身水墨色旗袍，身姿妖娆，脚上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没跨几步就到了林沐星身前。

　　“为什么受伤了？是谁干的！”她一上来就瞪着眼睛质问面前的学生们。

　　眼神环视一圈，所有的学生都低着头，不敢答话。

　　她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眼睛直直地看着林沐星：“你自己说，是谁干的！”

　　林沐星飞快地抬头看了沈老师一眼，她透过沈老师那厚厚的镜片都能看到那眼底的怒火，此刻正熊熊燃烧着，不熄不灭。

　　她不敢开口说话，更不敢直视老师的眼睛，只好举起没受伤的左手，指了指前桌。

　　放下手后，继续用左手按着右手的伤口。

　　天气那么热，其实手上的血迹边缘都有点干了，稍微摸两下，还能掉下些细碎的渣来，她就坐在那里安静地盯着那些渣渣看。

　　“姜近然！怎么又是你，你一天不欺负同学就不开心是吧！李莉莉，你先带她去医务室。”她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电话接听前还瞪了姜近然一眼，不过语气倒是平静了不少，“喂，是姜近然的爸爸吗，我是他的班主任沈老师，是这样的……”

　　林沐星看了看前桌的姜近然，只见他低着头，两只手搅在一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后双方父母都来了，坐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对峙着。

　　林沐星的手已经去校医务室包扎过了，一小块纱布被贴在手指上，用胶带围着，那根细瘦的无名指被包在中央，看起来楚楚可怜。

　　袁素雅把林沐星圈在自己怀里，轻轻用手拍着女儿的肩，“手还痛不痛？”她问。

　　林沐星摇摇头，对着妈妈笑了一下。

　　姜近然的爸爸赔笑道：“林先生，您看啊，我儿子也不是故意的，都是小孩子间的玩闹，这也是不小心才伤到了您的女儿，而且小姑娘也就是手上稍微多了个口子，也不会留什么疤。要不然，我请你们吃顿饭，这件事也就算解决了。”

　　林江川：“吃顿饭？姜先生，您觉得事情有这么容易解决吗？受伤的是我的女儿，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今天受伤的是您的儿子，您会怎么做？”

　　姜方一时语塞，看了看妻子不悦的神色，他自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继续开口道：“那您想怎么解决呢，他们还都是小孩子，以后还要相处，也不能弄得太难看，是吧！”

　　袁素雅开口：“要想解决事情也不难，只要你们家孩子真心诚意跟我们孩子道歉就行。”

　　这话一出口，倒是让姜家的父母和站在一旁的沈老师都吃了一惊。

　　姜方疑惑道：“就这么简单？”

　　林江川：“对。”

　　听到这回答，姜方心里也乐了，原以为是对难缠的父母，没想到这么好对付，他拍拍儿子的后背，“快去跟人家小姑娘道歉去！”

　　哪想到姜近然完全不乐意，“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嘿！你这小子，欠教训是不是！人家只是要你一个道歉就会原谅你，你还在犟什么！”姜方用力推了儿子一把，直接把姜近然送到了林沐星跟前。

　　其实林沐星也不大相信他会跟她道歉，毕竟他已经欺负了她那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向她低头服软。

　　只是这次她真的想错了，在听到他低头跟她说对不起的那一刻，她惊讶极了，直直盯着他的脸，生怕他是个假的！

　　说完对不起，姜近然就不顾父母的拉扯，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飞快地跑了出去，他的父母自然也是马上追了上去，也没跟在场的人说声再见。

　　“沐星，你先自己出去玩，我和爸爸还有点事。”袁素雅温柔道。

　　“好的。”林沐星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办公室。

　　沈老师开口：“两位家长是还有什么事要问我吗？”按常理来说，一般孩子的家长都会来询问她有关于自己孩子的事，不过面前这两位，倒是头一回，也不能说是他们不关心孩子吧，毕竟他们都很忙。

　　袁素雅：“沈老师，我们家沐星在班里没什么大问题吧？学习啊还有跟同学们的相处，要是有什么情况，您也可以直接打电话来跟我们交流。”

　　“说实话，林沐星这孩子吧，学习不上不下，还有提高的空间，就是胆子实在是小了点。”

　　林江川：“胆小？”他很惊讶，他的女儿怎么看都不像是胆小的样子啊！

　　“对，平时她在课堂上除非老师叫，不然是不会主动起来回答问题的，说话的声音也小，容易耳红，有时候还不怎么听的清楚她在说什么。而且我看她可能也有点孤僻吧，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有时候我去班里查看，就看到她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也没有人跟她聊天。可能，孩子也就是这性格吧，喜欢独处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将来长大了这样的性格多多少少还是会吃亏的。”

　　夫妻两人都知道女儿在家是什么性格，所以老师口中的那个女儿，都让他们觉得陌生。

　　又随意问上了几句，林江川就跟沈老师道了别：“今天谢谢你啊沈老师，那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再见。”

　　“好，再见。”

　　林江川和袁素雅走出门，远远就看见自家女儿坐在不远处的石梯上，面前还站着两个小男孩。

　　只见那两个小男孩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往林沐星脸上一甩，动作非常的不友善，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接着林沐星就低头了，姿态卑微。

　　看见这一幕的两人，皆是气愤异常，林江川腿长，快步走过去，一下就到了他们跟前。

　　两个小男孩看到大人，立马跑开了。

　　林江川蹲下身，关心地问道：“沐星，没事吧，他们是你同学吗？”

　　林沐星见是爸爸来了，就笑了，“对啊，他们刚刚……我们在开玩笑而已，别说这些了，我们回家吧。”

　　袁素雅赶过来刚好听到女儿的话，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也绝对不会相信刚刚女儿的说法。直觉告诉她，今天的事情，可能也不仅仅只是不小心才发生的。再加上刚刚在班主任那里听到的话，心里也隐隐有了点怀疑。

　　袁素雅和林江川将林沐星带回家后，袁素雅直接把包搁到沙发上，然后拉着林沐星坐下，“沐星啊，你今年也已经十岁了，也是个小大人了，你能告诉妈妈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她这女儿从小就懂事，所以他们夫妻俩对她的管教也比较少，从来都是放养式。她一直以为她的女儿是个外向活泼的小姑娘，至少在家里，在他们面前，女儿都是这么表现出来的。却没想到她今天在学校会发生这样的事，女儿为什么会受欺负？为什么在学校里似乎连话都不多讲？为什么女儿在家里和在外面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经过今天的事情她也看得出来，女儿在学校过得并不开心，那又为什么在家里表现得很开心？昨晚还跟她这个妈妈说在学校里特别快乐，同学们对她也都很好……

　　“妈妈。”林沐星扑倒在袁素雅的怀里，“其实就是不小心的，没什么好说的呀！”其实她是怕被妈妈知道她受伤的真实原因，如果被妈妈知道她是故意的，万一到时候妈妈不喜欢她了怎么办，万一觉得她是个坏孩子怎么办？

　　心里虚着，林沐星只能祈求她的妈妈不要再问下去。

　　袁素雅叹了口气，她知道女儿可能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但她还是不得不问清楚，要是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要怎么办？

　　“沐星，不管你想不想说，都要告诉妈妈，妈妈是大人，会帮你解决这些事的。”

　　“妈妈，妈妈……”

　　林江川看母女两人僵持不下，开口道：“素雅，现在都五点了，别饿着孩子，你去做晚饭吧。”

　　袁素雅看看他，又看看女儿，只好起身，放弃询问。

　　走过林江川身边的时候，他轻声跟她说：“你放心，你想知道的我一定给你问出来。”

　　袁素雅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朝着厨房走去。

　　林江川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觉得时间过得真是快，他缓缓在林沐星身边坐下，“沐星，爸爸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沐星眨眨眼睛看着他，“爸爸，你问吧。”

　　他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你将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爸爸，我已经十岁了，读三年级。”

　　林江川：“对啊，所以呢？”

　　“这个问题幼儿园的老师早就已经问过我啦！”

　　“那你当时跟老师说的是什么呀？”

　　“我说，我长大后想当一个歌唱家，唱歌很好听很好听的那种。”

　　见女儿那么开心，林江川也笑了，“爸爸想问的问题呢，跟幼儿园老师问的问题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仰头看着他。

　　“爸爸打个比方，你觉得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妈妈呀，她很聪明，很能干，也很厉害。”

　　“那你想成为跟你妈妈一样的人吗？或者是像爸爸这样的。”

　　“想啊，我更想成为像爸爸一样的人，做一个善良勇敢的孩子。”

　　林江川见女儿入坑，随即说道：“那你知道勇敢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嗯……不怕吵架，不怕打架，有勇气也有胆量，可以为家人遮风挡雨！”作为一个学习一般的人，她实在是词穷。

　　“沐星啊，爸爸知道你很想做一个勇敢的人，但是你知道吗，一个勇敢的人首先是不怕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讲出来的。所以，你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只有告诉爸爸妈妈，才能向我们证明你有足够的勇气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啊。”

　　林沐星听完林江川这话就低下了头，她就知道爸爸一定不是单纯的只是想和她讲讲话。

　　但是“勇敢”这个词啊，真的离她太远了。

　　因为没有，所以特别想要拥有。就算永远没有办法拥有“勇敢”，至少也要让自己不再做一个胆小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爸爸，“好吧，那我就跟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