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洵宜》薜荔锦

6、第 6 章

　　绿茗待在精轩，每日做着差不多的事情，不知不觉便入了冬。她去假山的次数渐少，但每得了一本新书还是要去那里站上一天。南方的冬天湿冷阴寒，即使穿再多，风也照样往骨头缝里钻。绿鸢有时也劝她不要乱跑，待在屋子里好好绣花纳鞋才是正经事。绿茗虽然表面上笑眯眯地点头应是，背地里该怎样还是怎样。

　　楚留香再来掷杯山庄的时候，冬至刚刚过去。在楼上喝酒的时候，望见后花园崎岖的假山，不期然想到了那个古灵惊怪的小姑娘。去后花园逛了几次，果然又碰见了。

　　假山旁边就是水，夏天多蚊子，冬天又冷的不得了，绿茗一边跺脚，一边背书。她刚得了一本《西游记》，爱如珍宝。声音都被冻的哆哆嗦嗦的也不松开手上的书。楚留香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今年缩成一团取暖的小松鼠。看起来很可怜，但格外惹人发笑，于是他也就笑出来了。

　　苦大仇深背书的绿茗一看见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有同情心的家伙。”

　　“这么冷的天，干嘛不待在屋子里？”楚留香有些好奇，如果说秋天在这里，是因为爱好的话，都入冬了还要呆在这种又湿又冷的地方，就不合常理了。但是想想那本话本的出格程度，也好像只能躲在这里偷偷的看。

　　“给小姐讲故事，总不能拿着书，一边翻一边讲吧，”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子，“她最近得了闲，忽然对古今小说起了兴趣，我自然要大展身手啦。”

　　她的话里，凄凉中带着莫名的骄傲，楚留香忍着笑赞同的点头。看着绿茗冻得可怜，他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暖和厚实的披风一围在身上，周围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绿茗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用脸颊蹭了蹭毛茸茸的领边。

　　楚留香道：“我听你刚刚是在背？”

　　绿茗怕他的披风扫到地上，两只手提着下摆答到：“西游记太长，妖怪又多，我怕讲错，还是背下来比较好。”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稳稳妥妥地往上爬，这是绿茗在掷杯山庄的生存宗旨。

　　当然，松江府入冬之后异常湿冷，冰凉的水汽简直要钻到皮肤里面，小姐的屋子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碳，冬天温软如春，她也喜欢在那里多赖一会儿的。

　　绿茗全身心地沉浸在做工精良，质感高级的白狐披风上，连背书都忘了。她用披风紧紧的把自己裹起来，小声感叹：“一整个披风都是用的白狐狸皮，我还是第一次披这么贵的披风呢。”

　　看到披风外露出的她冻的发白的指尖，楚留香伸出手握住。手指上传来的温暖的触感让她吓了一跳，刚想抽出来就感受到了从那里传来的一股暖流整个人都变得暖和起来了。她瞪圆了眼睛，直直地地盯着他的手，“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

　　“没错，”看她明显好多了，楚留香收回手，“没见过？”

　　“虽然经常看小姐练武，但真实地感受到还是第一次，像是另一个世界存在的东西，”绿茗眨眨眼睛，面上感叹，忽然问他另外一个问题，“我听说它可以用来给水加热，能热馒头吗？”

　　“我没试过，”楚留香认真地想了想，“下次你带一个馒头来我试试？”

　　看着他的脸，绿茗噗嗤一笑，“只是随便问问，风流倜傥的香帅拿着一个馒头加热，想想都很奇怪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楚留香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和他相处不会有任何的束缚。楚留香也发现了，江湖对绿茗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的向往和渴望全部都写在眼睛里。

　　与其说她向往江湖，不如说她是向往自由。

　　“香帅要办的事情可顺利？”绿茗问道。披风兜帽附近缝着白狐腹部的皮毛，保暖轻薄，她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脸，肤色竟比披风还要亮上几分。

　　“从瓜州渡船南下，听船工说半月前帝畿名妓投河自杀，真是人间一大悲剧啊。”楚留香一向怜香惜玉，说到这件事不免叹息。

　　“那位怒沉宝箱的杜十娘吗？”绿茗也叹了一口气，“短短一月这件事就从潞河传到松江府，真是轰动一时。”

　　这还是和她关系好的小鱼告诉她的。小鱼在前院浣纱姑娘面前服侍，迎来送往间许多消息都比她知道的要早。备受追捧的浣纱姑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看着自己描金匣子里的金钏玉簪，忽然就落下泪来。小鱼不明白，只好来问她。

　　“今日是李尚书家的公子，明日来王山人的清客，后日去金员外的别院作诗，穿金戴银口厌肥甘的生活，哪有看起来这般潇洒安逸？”小鱼才刚梳发，十多岁的孩子确实什么都不懂，绿茗摸摸她细软的刘海，“有个词叫物伤其类。”

　　“绿茗姑娘以为如何？”楚留香看她微微蹙起的眉头，问道。

　　“香帅见过这位花魁娘子吗？”绿茗歪歪头，反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没有，但京中盛赞她是[卓氏文君][白家樊素]，又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吧。”

　　“来宾、重译、青烟、淡粉、梅妍、柳翠这六院中的美人，香帅所见也不少，”绿茗沉吟半晌，开口：“和杜十娘遭遇相似的怕也不少吧。想摆脱拈酸吃醋、迎来送往这种生活的姐儿不在少数，杜十娘挑挑拣拣许久才选中了李甲，却还是落得个投江的结局，只能说命运弄人。”

　　自古倡优从良，有几个能寿终正寝？名满天下如杜十娘，不一样做了水下冤魂。思及此，也怪不得浣纱姑娘垂泪伤己。

　　生如杨柳絮，日日逐风尘。她微微扬起唇角，“香帅以为如何？”

　　“杜十娘确实是个烈性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为巾帼英雄。”楚留香看向湖面凝的一层薄冰，“只是人心是轻易试探不得的。”

　　但在行户人家立足的姑娘，如何能全心信任他人呢？这又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了。

　　“自古女子想要在世上立足，便只能依附于男子，但人多薄幸......”绿茗摇摇头勉强笑道：“也难怪六道轮回中阎王把投成男胎作为对贞洁烈妇的最高褒奖。”

　　如果，她也是男人的话，是不是也能去行商贩货、考科举，而不是待在这个院子里过一辈子？但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绿茗摇摇头，把这个无聊的想法抛到脑后，何必要交浅言深，徒增烦恼。

　　“香帅要在山庄待多久？”绿茗笑盈盈地问他：“我可是积攒了好几分银子，就等着你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