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倚百亿

8、青梧老

　　那之后的日子像是回到了十年前，温馨和乐，只是叶轻伶再没有十年前的聒噪，他们在一起最佳的相处形式是独处一室，景熠读书给叶轻伶听。其实景熠还是很忙，每天回到如云阁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去找叶轻伶，也凑不够两人独处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这之后，景熠消失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一身疲惫的回来，还没换衣服就去找他，抱着他在他耳边呢喃，“清宁，等忙完这一段时间，我就带你回江南，清宁，你不知道吧，江南是我的家。”

　　“清宁，江南很美……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可再美又如何？对一个瞎子来说，能回忆起眼睛看到的才是美的。

　　景熠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年他在那个雪天笑着问要不要跟他走的笑脸，在桃花树下看书的侧脸就是叶轻伶午夜梦回之时最贪恋的美景。

　　那之后景熠又消失了，两个月后叶轻伶接到景熠给他的任务，江南柳家的家主。

　　江南柳家，中原最大的茶商，初闻之时叶轻伶只觉得很熟悉。

　　他马不停蹄的赶到江南，到了江南之后，景熠派来跟他碰头的人告诉他，景熠在柳家等他，他连马都没下就直奔柳家而去。

　　景熠在柳家，那为什么还要他去杀柳家的家主呢？

　　等叶轻伶开始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柳家，原本是宏伟壮阔的大家族，却萧瑟到一个人都没有。

　　空气里只有浓烈的血腥味，这个地方已经被人下过手了。

　　他正想走，景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清宁。”景熠看到他很兴奋，急匆匆的从满是血腥味的柳家里出来，一手揽过他的腰。

　　“我以为你明天才能到。”

　　“你已经动手了，还要我来做什么？”他的疑问越来越多。

　　景熠笑了笑，只拉着他往里面走，“有一个人要你动手比较合适。”

　　柳家家主，柳德明。

　　叶轻伶看不见大厅里柳德明的惨状，他只闻得到大厅里的血腥味是这个地方最浓烈的。

　　“清宁，你还记不记得他？柳德明。”

　　景熠应该是指向了地上。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到有人微不可闻的喘息声，“我不认识他。”

　　“柳德明，你还认得清宁吗？”景熠突然发问。

　　地上的人应该是强撑起眼睛望了叶轻伶一眼，只是一眼的时间，便是嘭的一声，那个人好像碰倒了大厅里的木椅，一阵惊恐的抽气声传来，“秀……秀秀……”

　　叶轻伶突然怔住。画面突然变得模糊，有一个女人从人贩子手里将叶轻伶买了回来，那时候叶轻伶看起来很小，大概才两三岁。

　　那个女人长相温婉，仪态端庄，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气质，她跟三岁的叶轻伶说，她姓柳，叫柳秀秀，是他的娘亲。

　　“宝宝，娘亲也不知道你应该叫什么，你不能跟娘亲姓柳，这个姓不好，姓柳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更不能跟你爹姓，他当初不要你，咱们现在也不能要他，等你长大了，自己做主好不好？”

　　那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江南软软糯糯的味道，说出的话却比任何一个姑娘都决绝。

　　沈青看到这一幕，差不多可以确定那大概是世界上唯一把叶轻伶当成生命疼爱的人，可惜，在叶轻伶五岁那年她就病死在他们破旧的小屋里，那时候叶轻伶还不懂事，叶轻伶至今的记忆都是她在死前一遍一遍的跟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有给你一个像普通小孩子一样的家。

　　更对不起，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

　　而在柳德明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叶轻伶才知道，他长的跟娘亲很像。

　　“清宁，他就是当年把你卖给那些人贩子的人。”

　　景熠握住他的手，同他说，“清宁，杀了他。”

　　可那是谁，算是他的外公，那个女人的父亲，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景熠却要他杀了他，这是爱吗？

　　沉到拥不住的东西，还是拥有吗？

　　“景熠，你能让我不恨你吗？”那一天他这样问景熠，拔出的剑穿透景熠的肩膀。

　　景熠毫无反应的站在他面前，像是被剑伤到的人不是自己，只是有点不知所措的问他，“为……为什么？”

　　“难道不是我该问你一句，为什么你总对我这么残忍自私么？”

　　景熠几乎是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像小时候背完那首《蒹葭》之后的那一巴掌。

　　可这一次景熠没让叶轻伶滚，这一次景熠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叶轻伶看不到景熠的脸，不过叶轻伶能猜到景熠一定很生气。

　　可叶轻伶再也顾不到那么多，爱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发现相爱这两个字承受起来那么难。

　　因为叶轻伶看不到，所以这片记忆只有声音，没有画面，那些潜藏在叶轻伶内心的难受，让他在那个时候一遍一遍的在心底质问景熠。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沈青和渊寂清晰的听到了他内心当时的想法。

　　那些声嘶力竭的质问，喑哑着嗓子的嘲讽，字字诛心，比画面更让人难受。

　　“他们之间，最大的错，大概就是未能相知。”渊寂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沈青赤红着眼睛看向渊寂，一张分外可爱的娃娃脸因为难过而显得十分可怜，“景熠的爱是人都承受不起！”

　　渊寂神色复杂的看着沈青，房间里暗黄的烛光衬得他的脸色格外难看，一丝血色也无，但是他到底没对沈青这句话做出评价。

　　正当沈青还在为叶轻伶悲惨的记忆感到伤心难过的时候，头顶猛然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晃了晃。

　　眼前所有的景象和声音全都消匿不见。

　　沈青瞪大了眼睛看着属于叶轻伶琉璃盏之中的灯芯明明灭灭，而后突然断灭，只余灰白青烟旋然而升。

　　渊寂眉间轻皱，转而问沈青，“怎么了？”

　　“叶兄的魂魄被人抢走了！”沈青抬手就挽出了一个术法，蓝色光芒在他之间凝成符咒模样，而后猛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