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倚百亿

7、青梧老

　　沈青看着这一幕幕，心底堵得发慌，他觉得他们之间的纠葛在这里就应该结束了，谁会爱一个给予自己切肤之痛的人，可沈青实在没想到他以为会对景熠万念俱灰的叶轻伶，在第二天叶远山询问他眼睛的时候，只是轻轻的回了一句，“我擅自进入了药房，偷吃了一瓶药，师傅……对不起。”

　　沈青完全忘了这个叶轻伶是愿意把自己的魂魄燃尽，只求换来景熠的千日寿命的人。光明同景熠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

　　而此后景熠果然说到做到，永远陪在他身边，叶轻伶所学的剑谱，都由景熠先看过之后再背给他听，偶尔还会告诉他这套剑法的致命弱点，叶轻伶就自己在他所说的基础上琢磨出一套没有致命弱点的剑法。

　　他们一直在一起，一起习武，一起读书，景熠一直陪着叶轻伶。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叶轻伶才能每日在惶然不安之中坚持那么多年吧。

　　他的剑法越来越厉害，如云阁每年阁内比试他都能拔得头筹。

　　他的话也越来越少，再也不会因为新学了一首词这样简单的事去找景熠。

　　三年后，当年的小乞丐终于长到了十五岁，叶远山也死在这一年，他死后景熠继承了如云阁阁主之位，十六岁的少年想要掌管如云阁这样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外人觊觎，阁内对景熠不满的也大有人在。

　　叶轻伶杀的第一个人是叶远山生前非常看中的杀手，比叶轻伶大三岁，他在叶远山下葬的那天当着如云阁的是所有人大骂景熠，说是景熠杀了叶远山。

　　叶轻伶手起剑落，眼睛都没眨一下，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小时候如画的眉目在那时候该是何等冷峻，“对阁主不敬的人，都该死。”他依旧用他眼瞎之后就平静到死的语调，宣告了他如今站的位置。

　　站在画面之外的沈青都被他这样的冷冽惊到了。

　　而那时整个如云阁的人都没人敢开口说一句话，过了一会，景熠才轻声说，“把这收拾一下。”

　　而后脚步声响起又越来越远，叶轻伶能听出那是景熠的脚步声，挥剑的手终于开始颤抖，急匆匆的跟着景熠的步伐大步逃离。

　　景熠没有走远，可当叶轻伶踉跄的走向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去接他。

　　“叶清宁，伶人尚懂慈悲。”景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斥责他犯下的罪。

　　那条迈向景熠的腿瞬间僵在原地。

　　景熠终于走向他，冰冷的手轻轻拂过他脸上的血迹，“从今以后，你是要跟我生死同归吗？”

　　“我只想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他侧过脸后退了两步，而后步伐沉稳的跟景熠擦肩而过。

　　身后安静到像是空无一人，沈青却忍不住的想要知道那一刻景熠的表情。

　　“景熠很难过。”渊寂突然出声。

　　沈青错愕的看他，“他也会难过？”

　　渊寂苦笑了一声，“你要是不信，等等去看景熠的记忆。”

　　“这还用你说？”沈青想都没想就接话道，说完就默默的憋屈去了。

　　好在渊寂也没在意他的话。

　　从那夜之后，叶轻伶就改了名字，景熠说伶人尚懂慈悲，他连伶人都不如，叶清宁，叶轻伶，也许是从一开始，就合该他轻贱到连一个伶人都不如。

　　哪里是什么轻如伶人，原来这个名字承载的伤痛比之更甚。

　　此后的七年，如云阁只要需要杀人，景熠就只派他一个人去，从一开始的遍体鳞伤，到后来的一剑封喉，他不知道为景熠杀了多少人，沈青能从他记忆里知道的只有满心的麻木，麻木到死寂。

　　可每次受伤之后，景熠都会来给他上药，温柔如初见，那几乎成了他在黑暗里唯一的光明与暖意，所以就算他没有受伤，他也会让自己遍体鳞伤。

　　他太需要那些温暖来让自己活下去了。这对叶轻伶来说，是多可笑的事，伤痛是景熠给，温暖却还是景熠来给。

　　两人走出最后一步的记忆，虽然只有一片黑暗，却藏不住叶轻伶心中的悸动。

　　记忆里梅花幽冷的香气沁人心魂，那应该是晚上，景熠跌跌撞撞的来找他，一身酒气含糊不清的抱着他，跟他说，“怎么办……清宁，我该怎么办？叶清宁，我对不起你……”

　　那是叶轻伶第二次听到景熠的对不起，上一次看不见景熠的样子，这一次依旧看不到，可他却感觉到景熠这一次是真的在后悔，“景熠……”

　　“清宁……我不会放开你的，你这辈子从生到死都是我的。”

　　景熠的声音比小时候更冷冽，却跟小时候一样好听。

　　亲吻落在唇上的时候，叶轻伶还没从刚刚那番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付出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以为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结果那个人其实也对他有情，该震惊，该雀跃，该不知所措了，不是么？

　　只有喜欢的东西抱在怀里才叫拥有，叶轻伶伸出手拥住景熠的时候，瞬间泪如泉涌，这是从他失明的那一晚之后第一次落泪，仍是为了景熠。

　　“这是景熠来找我的那天。”渊寂叹了口气，叶轻伶的记忆实在太过沉重。

　　沈青眼眶微红，“所以他是因为去找你问你有没有治好叶轻伶眼睛的方法，你说没有，他才这么难过？”

　　渊寂点了点头，“或许吧。”

　　“弄瞎叶轻伶的是他，现在又装出这个样子给谁看。”沈青提高了声量，沈青是个很简单的人，难过就哭，开心就笑，不平就说出来，他是真心实意的为叶轻伶不平。

　　渊寂看着他，毫无波澜的双眸露出沈青常见的怜悯，“这是叶轻伶的记忆，他的爱恨，他的伤痛你都能看到，可你从他的记忆里又怎么能看到景熠的伤心和难过呢？”

　　“我不知道他有多伤心和难过才会弄瞎叶轻伶的眼睛，这世上谁都有苦衷，可叶轻伶不该来承担景熠的苦衷。”

　　渊寂笑了笑，只轻声开口，“叶轻伶是愿意替景熠承担的。”

　　沈青再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