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倚百亿

11、青梧老

　　俨如被人用刀在心脏上一刀一刀的凌迟，鲜血在心底流淌，却还是要忍着疼继续。

　　沈青心中感叹万千。

　　如果从叶轻伶还没明白何时才为情起的时候，景熠就已经爱上了他。

　　那他们之后的痛苦与误会，让叶轻伶一个人体会，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之后的记忆，便是叶轻伶眼瞎之后，景熠一步不离的陪着他。

　　那大概是景熠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叶轻伶每一个挥剑的动作，每一步因为看不见而踉跄的痛苦，每一回挥舞长剑之后松懈而舒展眉毛，他都一一铭刻于心，妥善封存在记忆之中。

　　那些漫长的时光，景熠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站在叶轻伶不远处看着他挥舞长剑，眉眼之间尽是缱绻。

　　那时候叶轻伶看不到，所以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景熠，想象着景熠这些年是多么不耐烦的待在他的身边，当他的眼睛。

　　可事实却是景熠比他还要贪恋这样安静的岁月。

　　沈青都有一种感觉，觉得景熠想要跟叶轻伶这么过一辈子。

　　沈青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两个人的记忆会有这样天差地别的变化。

　　景熠过了三年这样和熙美好的岁月，就在三年后的十一月，寒梅盛放，天地皆白。

　　景熠在叶轻伶睡着之后就去见了叶远山。

　　这个时候叶远山已经病入膏肓，他叫来景熠，自然是要将如云阁的阁主之位传给景熠。那天晚上，叶远山要景熠跪下，将阁主之印交给了他。

　　景熠从小就在如云阁长大，这枚小小的印章，是他从小到大的梦。

　　就在叶远山要松手的瞬间，景熠抬起头看向叶远山，跟他说，“我能不能拿阁主之位换一个人。”

　　叶远山连想都没想就给了他一个回答，“除了叶清宁，就算你不用阁主之位换，我都给你。”

　　叶远山目光如炬的看着他，“怎么样？你要谁？”

　　景熠再说不出一个名字，伸手将印章接过只是默默的说了一句，“景熠只要阁主之位。”

　　除了叶清宁，他还可以要谁？还会要谁？

　　“景熠，你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就当是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别去碰清宁。”

　　那个夜晚，窗外大雪倾轧树枝，雪花簌簌落了满地。

　　景熠所有的感情都被报答两个字重重抹去。

　　第二天一早，叶远山就死了。景熠拿着阁主之印接替了阁主之位。

　　没有人会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景熠在这一晚得到了阁主之位，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这一晚又失去了什么。

　　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一天一夜，任凭外面的流言诋毁。

　　之后再打开房门，他便是如云阁的阁主，少年时代的景熠消失了。那之后他以强硬的姿态坐上了阁主之位，那一路染尽鲜血，踏尽白骨。

　　他将所有的消息都封锁，让叶轻伶安安静静的替叶远山披麻戴孝。

　　一直到叶远山下葬那天，他一身疲惫的洗尽手中鲜血，换上白的惊人的长袍，给叶远山点上了三炷香。

　　所有的变故就在那一天，叶轻伶手起刀落的替他杀了人。

　　第一次杀人，因为眼瞎，所以目光之中平静的毫无波澜，冷血的模样像是天生就该来做杀手。

　　看到叶轻伶那张满是鲜血的脸，景熠在那一刻浑身颤抖。

　　他做了那么多，接替如云阁，不过是想保护好叶轻伶，即便是叶远山死了，他也能给叶轻伶一方世外桃源，让他拥有安静的生活，可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他替他杀了人。

　　他大概是很喜欢初见叶轻伶的单纯美好，并且因为喜欢，所以想要拼命守护。

　　而后便有了那句，伶人尚懂慈悲。

　　他问叶轻伶，从今以后，你是要跟我生死同归吗？

　　只要他说是，什么报答，什么如云阁，他都可以不要。

　　偏偏那天晚上叶轻伶说，“我只想跟你老死不相往来。”声音冰冷，脸上无情，同他擦肩而过。

　　老死不相往来，这几个字让景熠踉跄的倒在了一边的栏杆上，如画的眉目带着无尽哀伤。

　　“你就……这么恨我？”他看着叶轻伶离去的背影，唇边全是苦涩。

　　“景熠是不是以为你是因为叶远山的原因，所以才替他杀了人？”沈青忍不住侧身去问叶轻伶。

　　因为那句老死不相往来，景熠以为叶轻伶还在因为三年前他毒瞎他眼睛的事情还在恨他。

　　叶轻伶早已是泪流满面，他没有眼睛，他看不见当时他泄愤一般说出的那句话让景熠的是何等的万念俱灰。

　　十一：

　　叶轻伶没有回答沈青。

　　而沈青的答案也很快有了解释，景熠开始动用如云阁的势力大肆寻找神医。

　　为了什么，他只需要能治疗眼睛的大夫，光是这一条，他的意图就昭然若揭。

　　偏偏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大，阁中原本就看不顺眼叶轻伶的人就开始搞起小动作来，他能挡住一两个人，但是却不能时时刻刻都把叶轻伶保护起来。

　　所以他让叶轻伶出去，接受任务，即便是杀人，也好过在阁中遭遇暗算。

　　可他不知，那个被他呵护着的人的以为，以为他是厌弃。以为正是自己那天晚上手起刀落的无情，那句老死不相往来的话，才让自己彻底被轻贱，彻底让他看不起，沦落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杀手。

　　而让景熠更加难以预料的是叶轻伶这条杀手之路走的实在是太过坦荡，他从未希望叶轻伶战无不胜，可偏偏事与愿违，叶轻伶在江湖上的名气越来越大，在阁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他不想再让叶轻伶杀人，可是阁中长老却点名了叶轻伶是如云阁第一杀手。

　　七年，那样漫长又残忍的时光，他几乎是每一晚都睡在叶轻伶的房间，失眠，多梦，每晚夜不能寐。

　　只等叶轻伶安然无恙，或是身负重伤的回来，他才会抱着叶轻伶沉沉睡去。

　　直到七年后的某日，如云阁终于找到了能治眼疾的神医。

　　得知消息的景熠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就直接策马而去。

　　他在京郊城外青山的竹屋里面找到了——渊寂。

　　这个世界上渊寂还是曾经出现过的，沈青看着景熠记忆中的人，一身出尘的白衣，五官温润如玉，恍如世外谪仙。

　　可这样一个谪仙，却并不慈悲。

　　景熠说了他的来意，说了当年他给叶轻伶所下的毒，渊寂就断了他所有的希望。

　　“荼明无药可解。”

　　景熠被这句话刺激的几乎晕厥，他颤抖着嗓音开口，他问，“如果我把眼睛挖出来换给他，也不行吗？”

　　渊寂用他那双总带着怜悯的眼睛悲哀的看了一眼景熠，而后摇头说了两字，“不行。”

　　他无法大骂渊寂是庸医，他知道如云阁的能力，若是如云阁找到的人都治不好叶轻伶的眼睛，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让叶轻伶恢复光明。

　　再也没有人能让叶轻伶不恨他。

　　“不过，你可以去找一个人。”渊寂轻声开口，似是带着诱惑。

　　景熠看向他，“谁？”

　　“琉璃盏的主人。”渊寂笑着开口，“只要你把魂魄给他，他能完成你所有的愿望。”

　　沈青瞪大了眼睛，这个时候渊寂就知道他？

　　“魂魄给他，我会死。”景熠冷声开口，“我若死了，他也要死。”

　　他不会把叶轻伶一个人放在这世间。

　　叶轻伶这辈子，从生到死都是他一个人的。

　　“如果他真的因此恨我一辈子，那也好过我一人奔赴黄泉，就算是会跟他互相折磨一辈子，我也甘愿。”

　　景熠将这句话决绝的说出口。

　　而后便同渊寂告辞，难怪上次渊寂会说从叶轻伶的记忆里又怎么能看到景熠的伤心和难过。

　　沈青喉咙之中像是被什么堵塞住，哑然的说不出话来。

　　那之后景熠就放下了一切，他再也不计较叶轻伶的爱与恨，开始着手准备从如云阁中逃离，即便是以毁了如云阁为前提，他也要跟叶轻伶安安稳稳的在一起。

　　所以他才会在那段时间忙到暗无天日。

　　他知道自己是在江南被叶远山所救，那里很美，美的不可方物，所以他想带叶轻伶去江南。

　　可是让景熠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窥探到叶轻伶的身世。

　　那是在他费尽心机一步一步瓦解如云阁的势力的时候，一个长老找上门来，大骂他不是东西。

　　言辞激烈，用词低俗。

　　景熠拔出长剑就要将他一剑封喉。

　　“你就算是杀了我，毁了如云阁，叶清宁也不会放过你！”长老突然大叫。

　　景熠根本就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将周遭的一切全都置身事外，所有人的喜怒哀乐他都可以不在意，可是除了一个叶轻伶。

　　一个能让他放弃如云阁的叶轻伶。

　　他已经让叶轻伶恨了他十年，他不想再让叶轻伶恨他。

　　所以他因为这句话方寸大乱，手中要割喉的剑硬生生的转过劈到了空中。

　　他怒不可支的问面前的长老什么意思。

　　房间里面昏黄的灯光让景熠的表情看起来异常狰狞。

　　长老很是冷笑了两声，大声道，“你知道叶清宁是谁吗，叶清宁是阁主的亲生儿子！如云阁本来就是叶清宁的！是你这个小人毒瞎了他的眼睛，所以阁主才只能将阁主之位传给你！”